暴力语境的人性伤害

梦的轻波

作者：汉心 来源：http://www.frchina.net/data/detail.php?id=15559
  
在中国，由于人们习惯于对苦难进行重复记忆和夸张想象，习惯于将属人世道中的不幸与生存困厄作外部归因，以此便最容易虚构假想敌情、拟制异己迁怒于人，并长期自足于主体内在的道德自恋和能力彰显，因而常常陷入自我认证上的虚骄与忘情，在内向审察上显得刚强，而外部承担上则表现得爱昧与软弱，让历史罪错感和命运沦陷处的阴气魅力经年累月地逼视考问，让悲剧的情景和痛感意识长期纠缠不休、反复咀嚼，从而于不渐断的品尝和无法释怀的反刍与想象之中加剧心灵的不堪之重。日久之后势必内化养育成牙眦必报、同根相煎的败血性交往伦理和人文生态。长期以来，由于人们总是耽于“论是道非“、口腔娱乐的癖好，所以常常辅之以文学化的渲染和叙事，使得一般人都很难摆脱心理上对罪孽的回味反刍，超越于现实活着的苦况与困顿进行人生远景规划，从而无法超越现实的焦灼与疼痛感，然后在情绪上为自己清火减压，在精神上为自已祛魅然后直抵灵魂深处展开内省，加之现实格局中可以依赖并能找到的幸福和快乐太过单一，因而常常导致人们以为伤害性力量无处不在，并产生形成一系列虚拟化的想象和高度警觉，从而导致公共话语空间显得太仄逼、太凶险，且总是弥漫着相互攻讦、彼此诋毁的紧张感和对抗性。

众所周知，耽于激进的权利争诉和批判性话语表达，由于投合了人性中的效率主义偏好和口腔抒情，因而最易将人心导向破坏性境域，将人的情绪惹怒从而扰乱其认知系统，导致其罪性意志被充分释放且能获取良心上的自我宽恕和道义开脱，其结果必然致使博弈的主体双方都因失去条理法度和起码的耐性而毫无顾忌地选择暴力说话，操持最具伤害性的语词表情达意，从而直抵人性的痛处和软肋进行污辱诋毁，把人妖魔化罪性化、牛鬼蛇神化，最终将被指控的主体从道德上层层剥离抽空并逐出人间正道，使得即便是最不正当甚或完全背弃公义的审判栽决，也会因民情人心的意气责骂和道德厌恶而难于获得起码的关切与怜悯。

据此返观中国的话语叙事，人们确实领受了太多对人的恶意中伤，太多的话语构陷和暴力涂毒。由于长期浸淫并深陷其中而不知不觉，使得人们不仅业已失去了对极权主义之下暴力语境高位弹压和强制浇灌的伤害性反应和警觉，反而对这种建基于权力威慑和专制统合意图的粗鄙化、侵犯性，“精神与言论殖民”完全失去了抗辩的冲动和能力，由此才出现了太多跟风附会、帮凶帮闲的文化犬儒，才在道里坊间流布着为暴力意识形态义务张目的“自愿者” 和一拨拨剪除不尽的刀笔幕僚，随着这种无心无肝、人情味蒸留告罄且重度盐碱化、摧毁性话语体系的广泛移植和键入，伴随着文化激进主义摧枯拉朽的社会清场和精神戒严，使得隶属于民间原生态、自主性的言说，连“负隅顽抗或进行思想游击”的冒险冲动，都因缺少抵御的屏障而不得以偃旗息鼓、收场作罢，所以更无从奢谈所谓理性批评、温情对话、以及体面的交流。至此，要么便整体性失去普罗文化植根乡土、自演自娱的忘情与陶醉元素和品性，要么无所适从、进退失据，从而生吞活剥盲目抄袭官话、套语，将个人主体的根性和情致放逐掏空；要么拒斥斯文嘲弄优雅，然后任意填充负向内涵进行重度恶搞，将丑话恶话和各种令人不堪的污言秽语尽情发挥，从而不断放大并加以个人的发挥和大胆的推演，使得无所不用其极的伤害性语词铺天盖地、到处泛滥，其表义功能的无限外延不仅严重腐化败坏了中国人的日常交流与言说语境，还因使其用者人多势众，从而在本质上不断改写着人们的精神谱系和认知模式，使得中国人虽然积极参与国际事务，但在心智上始终不能为世界提供有高度的文明。

众所周知，思想的枯竭正是从语言开始，从这个意义上说，语言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信息载体，一种仅仅局限于技术层面的意识流通管道，其所能指的意义区间远远超越了所谓“语言是思维的物质外壳”（ 斯大林语）这一简单褊狭的功能表述。正是基于这一认知，任何特定社会公共空间的话语形态，其所投射的往往不仅止于一般资讯交流和语义表达，而是表征这一社群的公共结合状态和交往伦理，一种体任模型和特定的思维方式。正是基于这一分析路径，当一个人因语言贫乏而不能完整地表达其意志时，也正是其精神失血和灵性脱壳的实体见证，由此推理演绎，当一个国家和族群因长期屈从于垄断性权力的专横霸道，而不得以附和个人或政团权威时，其话语生态往往呈示一种二元分裂的简单化对抗性构成模式，如此，则要么反躬自残或感觉失灵，从而集体禁声将个人真实的体验异化打折；要么将个人主体虚置弱化，从而跟风协从绕着权柄撒谎卖乖。也因为如此，人们总是习惯于恶意的假设和羞辱性的交流与责难，致使对伤痛经验太过敏感、太过神经衰弱，并郁积了太多的血泪仇、阶级恨，以此不断加剧形而下生存维度的处境焦虑和价值选择上的迷乱与惶惑。

据此综观中国暴力主义话语的社会成因，由于长期缺乏精神向度的积极建设和民意对本质主义的追问与求索，使得人们无意识地将日常的活法挂靠在食色利禄这一简单的定义和狭窄区间煎熬折腾，因此导致人人趋同并积极练习机巧待人、策略处世的营生之道，导致朝野坊间争相效法阴阳之谋，迷恋暴力主义说话做事，由此而积蓄了太多的罪恶感和伤害性记忆，历练了太多同胞内讧，兄弟相残的负面经验，使得中国人的公共生活与日常交往伦理长期弥漫着对罪孽与苦难的高度警觉，从而使得各种伤害性话语香火不灭、阴魂不散。由此便总是沿袭着一以惯之的老例，毁人伤人、损人贬人不把人当人，让畸变扭曲的心理到处搜索扫描，动辄恶意猜测论断积攒“口业”唇枪舌剑、恶语相向，然后无缘无故地将人物情事当作不良习俗的演示，当作恶念丛生、阴暗凶险的预设和定义，从而便难于养成体面而有风度的交涉和对话，懂得体己悯人然后在日常待人接物中学会礼节、修养和健康心理相互渗透的混合表达。

长期以来，由于看不到人性场域中尚有值得用心体贴的温情，看不到冷硬的世道之中依然有光有盐，有可以触及到的灼灼心跳和砰然涌流的脉动，因而体会不到人的属灵品性中依然存续着、流连着神性的祈盼和恒切的守望，依然蕴蓄着星星点点的眷顾和会心的微笑，从而于万千红尘牵累和弥眼的江湖风情中搜寻美处，见出命运际遇中悲欢离合、阴晴雨雪的迁徙流转，甚至种种不堪忍耐且宿命般不能拆卸的重轭，其实也是人生主题演绎之中不可或缺的旋律变奏，是关于人的幸福与喜乐体验在有限时序流程中的预设和铺陈。因为不能透过当下的迷乱和胶着于人际中的利害得失，以及一系列蛮横争讼的恶劣幻觉，所以总是无法淡褪与缓解现实际遇中的对峙性想象和逆境焦虑，难以走出重叠反复并长期郁结成疾的伤害记忆，从而便无法了然于心，无法降身屈服谦卑地审世度人，让胸襟开阔、让眼界拓宽，以此学会妥协退让，学会克己忍耐、罪人先责己，学会与人为善而后删除清空个体识别人间情事的种种缺陷和误区，从而在精神上解除自我设置的辩识障碍，最终也就可以最大限度地做到心平气和、以礼待人，由内及外养成优雅的举止和文明的谈吐，从灵魂深处有效化解影响内部危机和心理自虐的一切负面元素。如此，则使得人们要么不再承续历史记忆中层出不穷的恶例陋习，不再秉持着文攻武卫、争锋相对，合纵连横放纵蛮力血气开道入世的江湖套路，从而弃绝一以惯之不断重复演出的自以为光荣正确且真理在握，放弃动辄踞守所谓天理公道强迫性为民当家、替人作主，然后居高临下地藐视苍生、毁人自义，成为公权体系中惯常的专断主义滋生发育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脉民气；要么自轻自贱，苟且赖活选择弃权免责，最终宿命般地沦为置身世外、罔顾人伦悲欢的冷血化野生细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