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英文蚂蚁并不可怕

常舟人

作者：汪惠迪

《现代汉语词典》（下文简称《现汉》）第6版于今年7月15日正式发行，随即引起中国媒体的广泛关注。虽然读者对词典的收词原则或某些新词新语应否收录颇有争议，但据笔者观察，读者的评价总的来说是积极的、正面的、肯定的。

然而始料不及的是，该词典因收录A股、B超、CD、DVD、EMBA等239个“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第1750—1755页）而遭百余位专家学者集体举报。举报者指控词典收录这些词语违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等法规。

举报方的主要发起人李敏生、傅振国先生等人在一个月内开了11次会，学习并研究了国内外的有关文件。8月27日，他们召开了一次由百多位专家学者参加的保卫汉语学术研讨会，会上通过了检举信，在检举信上签名的有120人。次日上午，李敏生和傅振国分别亲赴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和国家语委送达检举信。此举凸显，举报方是经过充分酝酿和准备的。李敏生先生是社科院哲学所研究员，傅振国先生是人民日报海外版科教部前主任、人民日报高级记者，其余在检举信上联署的都是专家学者。举报者层次之高，一时无两。

被举报方商务印书馆是中国出版界的百年老店，闻讯后即于8月29日下午5点在馆内礼堂召开“字母词条目专家座谈会”。会议由该馆副总编辑周洪波先生主持，与会者有负责主持《现汉》第六版修订工作的社科院原副院长、中国辞书学会会长江蓝生女士等14位专家学者，另有一些媒体的记者。专家们围绕着核心问题，即《现汉》收录字母词是否违法，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与会学者指出，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里，根本就找不到词典收录“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违法的根据。举报者用以说事的第十一条，原文是：“汉语文出版物应当符合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规范和标准。汉语文出版物中需要使用外国语言文字的，应当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作必要的注释。” 这条规定并没有禁用“外国语言文字”，它只是要求如需使用应“作必要的注释”。上述239条字母词，《现汉》都逐条用规范的语文作了必要的解释，这样处理不但不违犯、恰恰是贯彻了第十一条的规定。举报人身为专家学者怎可断章取义呢？他们的举报分明是在挑战民众的常识，哗众取宠，甚至有愚弄民众之嫌。

大概是回应商务的座谈会，李敏生等于9月3日下午又向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和国家语委递交了第二封检举信。举报人是何等执着啊！

《现汉》所谓“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并不能涵盖“阿Ｑ”、“3Ｇ”、“.com”等用非西文字母开头，却包含西文字母的词语，而且“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这个名称显得笨拙，不便称说，更不像个术语。因此现在学界大多把“由西文字母构成或其中包含西文字母的词语”统称为字母词。

据专家查证，字母词产生于20世纪初，已有百余年的历史了，并不是什么新事物了。字母词初次入典是在1903年。那时有一部叫《新尔雅》的词典收录了“X光线”，整部词典仅此一条而已。《现汉》最初的版本收录的字母词也只有阿Q和三K党，收录“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并汇编在一起始于1996年的修订第三版，当时仅收39条。以后每次修订均略有增加，直至第六版才239条。

字母词在人们的语文生活中大量涌现是改革开放后的事。字母词（ lettered words）这个术语是刘涌泉先生在18年前提出来的。2001年7月刘先生编著的《字母词词典》出版，收词大约2000条；2009年1月出了增订版，书名改为《汉语字母词词典》（Chinese Lettered Words Dictionary，外研社），收词2600余条。在这部词典的附录里，刘先生对字母词的界定、性质、构成、形式、种类、读法、写法、功用、规范等问题都有详细的阐述，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找来一读。

10年前，笔者曾写过三篇论述字母词的文章——《新加坡华语字母词语用简论》（2000年8月6日、13日《联合早报星期刊》论坛）、《欢呼“字母词”时代的来临》（2002年2月22日人民网观点频道）、《信息时代的产物——字母词》（2002年3月2日《联合早报》言论版），对字母词的看法，拙文已经表述得很清楚了。这里请允许笔者重复一遍：“字母词是改革开放的产物，是英语日益国际化的产物，是信息时代的产物，是环球电脑网络化的产物；汉语引进“字母词”已是大势所趋，我们应当欢呼字母词时代的来临。”

    光阴荏苒，字母词时代已经来临了。字母词已经进入了汉语的交际系统，成为普通话词汇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字母词就是汉语词。令人惊讶的是竟有一群专家学者只赞成老百姓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字母词，却反对辞书收录字母词；只赞成辞书收录汉字词，却反对辞书收录字母词，岂非咄咄怪事？

或问，举报者何以如此厚此薄彼呢？简言之，因为它们是“老外”，“长相”跟炎黄子孙人不同。我国的企业不知引进了多少洋设备，我国也允许外国公民入籍，为何就容不得字母词入籍辞书呢？举报者振振有词地说，外文词必须经过音译、义译或音义兼译途径，使他们的模样跟汉人一样，即汉化后才可在汉字出版物里跟汉字平起平坐。他们还质问道：“英文出版物里有我们的汉字词吗？”啊，笔者终于明白了，一定要洋文里有，中文里才可以有，这样国人才不失颜面，汉语才不致在300年后灭亡。别阿Q啦！（很抱歉，又用了一个字母词。）

今时不同往日。中国人识英文的多了，而且越来越多，反观老外懂中文的有多少？中文掺点西文，掺得起，他们呢？不会胜过我们吧？

笔者深信，找来几只英文蚂蚁，放在汉语的长堤上，汉语的千里之堤是绝不会溃于蚁穴的。假如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奉劝诸位，就别号召国人像保卫黄河一样保卫汉语了。“保卫汉语”，隔几年就有人出来振臂高呼一阵，爱国得很哩！但恕笔者直言，这是个伪命题，有识之士可别跟着耗神啦！（原载新加坡《联合早报》2012年9月15日言论版）

作者是香港中国语文学会《语文建设通讯（香港）》执行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