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词的程序

资料员

作者: 夏紹堯　　

前 言
我們學國文無須學文法，外國人學其本國文也無須學文法。文法似乎是
專為外國人學中文而設，或為中國人學外文而設。我國談文法的書不是
沒有，如《馬氏文通》、《文史通義》，及其他文章作法等書也很多，
但從來沒有人用這一類的書作學校的課本。詩詞也是一樣，寫詩詞作法
的書並不是沒有，但是學詩詞的人都很少去看這一類的書。筆者認為如
果缺乏詩詞的基本知識，特別是不懂聲韻的話，讀「方法」、「入門」
一類的書幫助不大，因為作詩詞必須先有基本的詩詞知識才能起步，無
法速成，亦無捷徑可循。反之，若對詩詞已有相當基礎，再參考這一類
的書，也許有些幫助，因為它能誘導我們步入正途。

專談填詞方法的書很少，一般市售「填詞門徑」這一類的書用處很少，
讀過之後還是不會填詞。前人填詞技巧大多散見於各家詞話。沈義父《
樂府指迷》、張炎《詞源》、楊纘《作詞五要》、陸輔之《詞旨》等書
均偏重於作法，徐軌《詞苑叢談》、吳梅《詞學通論》、胡雲翼《填詞
門徑》等書亦涉及詞的作法，均可供參考。本文不擬用「方法」二字，
因怕自欺欺人，讓讀者誤會為「無師自通」之作，所以祗提題材、結構
、句法、及修辭四項，來談談填詞的程序。　

題材與立題
填詞須先了解詞的格律和聲韻，否則無從下筆。至於題材，當然和作詩
一樣，一定是在你有所見聞及有所感觸才會想到要填詞，　此時的所見
、所聞、所感就是題材。有了題材之後，你必須辨別題材的性質是景，
還是情；是喜、怒，還是哀、樂？性質辨明了，才能決定用何種口吻、
何種方式表達出來。用直敘，還是比或興？王國維《人間詞話》云：「
境略有大小，不以是為優劣」此話即指題材性質而言，意即題材不論大
小，一樣可以填出好詞來。問題祗在我們如何運用題材而已。題材大小
固須辨別，亦須估量題材的多少，然後才能決定所填詞調的長短。至於
如何根據題材選調，前人言之甚詳。朱彝尊《詞綜發凡》云：「花間體
製，調即是題，如女冠子即詠女道士，河瀆神則為送迎神曲，虞美人則
詠虞姬是也。」吳梅《詞學通論》云：「惟境有悲歡，詞亦有哀樂，大
抵商調、南宮諸詞皆近悲怨，正宮、南宮之詞皆宜雄大，越調冷雋，小
石風流，各視題旨之若何以為擇調張本。若送別用南浦，祝壽用壽樓春
，皆毫厘千里之謬（作者按南浦係歡詞，壽樓春係弔亡詞）。此擇調之
大略也。」又楊纘《作詞五要》云：「第二要擇律，律不應月則不美，
如十一月調用正宮，元宵詞必用仙呂宮為宜也。」現在詞的歌譜既已失
傳，無須歌唱，自不必再考慮用何宮何調之譜填詞，大可仿花間體製，
選調名之近似者填詞，但不可不察調名原意，例如前述祝壽用壽樓春之
類。這個問題，如果你有詞譜，仔細查詞譜即可解決；如無詞譜，最簡
單的辦法就是不填你不熟悉的詞調。

詞的選本自草堂、花庵有題（在詞調下加詞題）後，詞人即有立題的習
慣。但也有很多人反對立題，認為立題有害意境，不能讓作者自由表達
情感，無異給自己多加了一種限制，多有了一項拘束。王國維《人閒詞
話》云：「詩之三百篇，十九首，詞之五代、北宋，皆無題也，非無題
也，詩詞中之意，不能以題盡之也。自花庵、草堂每調立題，並古人無
題之詞亦為之作題。如觀一幅佳山水，而即曰此某山某水可乎？詩有題
而詩亡，詞有題而詞亡。然中材之士，鮮能知此而自拔者矣。」由此可
見立題之弊。筆者認為填詞並非絕對不能立題，作詩有題，作文章有題
，詞是有韻文學體裁的一種，為何不能立題？王國維雖極力反對立題，
其自著《人間詞》竟有立題者，例如「摸魚兒」的詞題為秋柳、「踏莎
行」的詞題為元夕等。祗是立題是一件很難恰當的事，題長了、題就是
詞、詞就是題、沒有什麼意義，題短了、又往往與內容不盡相符，故非
不得已，不必立題。如必欲立題，亦最好在填完後視題材及內容標以恰
當的題目。這可使你的意境不受限制，讀者亦可知你立題的用意。但選
家選詞，絕不可仿花庵、草堂陳例，為他人無題之詞立題。

此外，填詞又必須是自己願意填及高興填的題材才行，否則決不會有意
境。例如賀壽詞及應酬答和之作，均為詞家所忌。因為這種詞受外來因
素的限制，完全不能依自己的情感發揮，即令勉強為之，定必千篇一律
，毫無意義，終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故應盡量避免。

結構與布局
有了題材，調選定了，其次是布局。填詞和寫文章一樣，縱有好題材、
好意境、若雜亂無章，毫無組織，終不能成為好詞。《樂府指迷》云：
「作大詞須先立間架。」

我認為不但作大詞須立閒架，作小詞亦必須結構勻稱穩妥，處處密合才
好。寫景之詞，固可寄感慨，寫情之詞，亦無妨夾敘風景。長調尤須事
先決定前段寫什磨，後段寫什麼？長調全詞之結構端在舖敘排比得法。
或前段寫景，後段寄慨，如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懷古。或情景夾敘，
如東坡之「水龍吟」詠楊花。總之，詞之結構與布局全在作者對題材的
剪裁與運用之妙。

選好了調，對布局有了腹稿以後，便可限韻了。限韻不可玩弄才華，任
選險韻。總以順手拈來，切合自然，不以韻害意為主。險韻除非萬不得
已，否則必須避免，因押險韻不是生硬，便是令人費解。《詞源》云：
「詞不宜強和人韻，若倡者曲韻寬平，庶可賡歌，倘險韻又為人所先，
則必牽強賡和，句意安能融貫？徒費苦思。」無論作詩填詞，人各有其
意境，各有其風格，不可強同。若免強為之，不是堆砌雕琢，便是虛偽
，終是徒勞無功。但若東坡水龍吟次張直夫韻楊花，和詞反勝原詞，當
為才學超凡之故。又《樂府指迷》云：「押韻不必盡有出處，但不可杜
撰，若只用出處押韻，卻恐窒塞。」此話頗合現代詩人詞人的味口。押
韻若要都有出處，我們豈不是都受古人驅駛，豈不盡成韻府的奴隸？押
韻只要自然，不令人費解，即令以現代語詞押韻，不是韻府裡找來的成
語，又有何妨？

句法與聲律
題材、布局、限韻等步驟完備後，即可開始運筆造句了。詞中句法，起
結最要緊。《樂府指迷》云：「大抵起句便見所詠之意，不可汎入閑事
，方入主意。詠物尤不可汎。……結句須要放開，合有餘不盡之意。」
非但起結句重要，承轉處亦須響亮有力，而思路卻要連貫得起來，不可
支離。《詞源》云：「詞中句法要平妥精粹，一曲之中，安能句句高妙
，祗要拍搭襯副得去，於好發揮筆力處極要用功，不可輕易放過，讀之
使人擊節可也。」詞要通篇都是妙語，我想五代、北宋名家也未必都能
做到，但是通篇之中不可沒有少數精彩的句子，這就是杜甫所說「語不
驚人死不休」的意思。填小令尤須精警，要像詩中絕句一樣，不可著一
閑字。南宋詞人姜夔、史達祖、吳文英雖詞的意境不若北宋名家深遠，
但句法非常工整，頗堪效法。

詞的句法長短不一，由一字句至九字句都有。一字句甚少，但用作領句
字者頗多，如正、自、漸、料等。此等字以仄聲為多，平聲字很少見。
二字句多用於換頭的第一句，以「平仄」最多，如周邦彥「鎖窗寒」云
：「遲暮。」亦間有「平平」與「仄仄」句法，如李清照「鳳凰臺上憶
吹簫」中的「休休」及姜夔「惜紅衣」中的「故國。渺天北。」等。三
字句以「仄平平」為多，「平平仄」、「仄平仄」、及「平平平」等句
法較少。至於「仄仄平」、「仄仄仄」則多為領頭句。四字句以「平平
仄仄」或「仄仄平平」句法為最多，其餘「仄平平仄」及「平仄仄平」
等較少。四字句亦間有上一下三句法，如辛棄疾詞中的「搵英雄淚」。
又連出兩四字句之處，往往須成對偶句，如史邦卿詞：「做冷欺花，將
煙困柳。」五、七字句與五、七言律絕詩之句式相似，其平仄無定型。
所不同者為五字句有上一下四句法，七字句有上三下四句法（少陵詩中
亦偶有此句法）。六字句雙句相連者，亦須成對偶句，其平仄亦無定型
。八、九字句詞中少見，八字句多為三五或四四句法，如李清照詞「從
今又添一段新愁」。九字句多為四五句法，如李後主「相見歡」中的「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八九字句的平仄亦無定型。

修辭與潤飾
詞中字面要高雅而不鄙俗，要自然而不生硬。若祗顧到高雅而失之自然
，終是索然寡味，此詞之所以難於運筆。這須多讀名家詞，有豐富的詞
彙，才能運用自如，非筆墨所能形容。詞中最好避免用僻典生字，如萬
不得已，亦祗可用習見之典故，否則便會晦澀費解。詩人作詩，詞人填
認，都是寫給別人看，而不是寫給自己看，若寫出來的作品祗有自己看
得懂，而別人看不懂，還有何意義？

有人認為詩語不可入詞，這是錯誤的看法。詞既由詩演變而來，詩語為
何不能入詞？陳廷焯《白雨齋詞話》云：「詩中不可著詞語，詞中不妨
有詩語，而斷不可著一曲語，溫、韋、姜、史復起，不能易吾言也。」
《樂府指迷》云：「要求字面，當看溫飛卿、李長吉、李商隱及唐人諸
家詩句中字面，好而不俗者，採摘用之。」又彭金粟云：「用古人之事
則取其生僻去其陳因，用古人之語則取其清雋而去其平實，用古人之字
則取其輕麗而去其淺俗。」筆者同意這些人的說法，古人句法字面儘可
運用，但不可蹈襲前人篇意，總以不傷自己意境為主。

詞填完後，最好通篇朗誦若干遍，看看語意是否連貫、押韻有無錯誤、
平仄有無不協、詞語有無鄙俚之處，須以通篇妥適為主。總之，詩詞均
不厭百回改。若一時想不出適當字詞或韻腳，不妨擱置一旁，過些時日
，等待頭腦冷靜後，往往因靈感的啟示而在不知不覺中發現你所需要的
字詞，有如神來之筆，那時你的輕鬆娛快之感，真是難以形容。此外，
要作好詩、好詞、總離不開「用功」二字，必須多讀、勤查辭書韻府、
勤作筆記、才能日益精進。這是所謂「工夫」，永無捷徑可循。

附記：
本文摘錄自一九七九年作者在行政院文復會文學研究班授課時之講稿。

翡冷翠的三夜

只是一个初学者的态度来读这些东西
浅尝辄止
但是总归找到了一点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