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颉的语言观念

资料员

来源：故乡
作者：weaveou

　　仓颉是黄帝的史官，仓颉造字的传说，尽人皆知。如果真有其人，他当是中国最早的卓越的“语言文字学家”。看来传说是符合历史的逻辑的，因为古代的人们，与自然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观察自然，受到自然的启迪。能从鸟兽的足迹获得动物活动的信息，人们必定受到这样的启发：符号能带来信息，采用一定的符号，可以标示事物的意义。神奇的符号——语言符号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被创造出来的。作为黄帝的史官，仓颉深深懂得文字的规律，最初的那些汉字，应该是由他整理的。即使创造文字的人不是仓颉，也会是其他人，总之，文字是被创造出来的。在“仓颉的语言观念”这一题目中，仓颉不过是个代号，代表所有创造汉字的人。因而，可以把题目理解为：汉字创造者的语言观念。
　　探讨这一题目谈何容易，仓颉留给我们的是一些文字符号，并没有留下说明文字的语言资料，谈论什么仓颉的语言观念必定会使人感到困惑。然而，途径还是有的，汉字中的“言”是“说话”（言语）的意思，而以“言”为部首的一批汉字（或称言族汉字）都与“说话”有内在或外在的联系。仓颉创造这些文字时，对于“说话”（或言语）这类事物一定有自己的看法，形成一些观念，它们自然的与有关汉字融合在一起，这些珍贵的汉字为我们保存了汉字创造者的语言观念。我们完全可以按照这个思路，解读那些“言”族汉字，从中挖掘出仓颉的语言观念。
　　1，语言是自然的声音
　　在仓颉看来，说话或语言是自然神的声音，从“言”的结构可以解释这一奥秘。“言”字是上下结构，上边的“ 亠”是“头”的意思；下边的“口”是人的语言器官，当然也具有其他功能。对于“言”来说，它们都不是部首，在两个部首下是找不见“言”的，因为“言”本身是个部首。启蒙老师教育他的学生说，“言”是说话的意思，上边是人的头，下边是人的口，表示人在张口说话。这仅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要知道，原始时代的人们不像我们今天这么唯物，从原始思维（或神话思维）的角度看，上边的“亠”不仅仅表示人的头，也表示人的头所指向的天，是“上天”的意思,而且主要是这个意思。对于这个“亠”要多说几句，《说文》没有把它用为部首，本来没有音义；《辞源》开始增加为部首。作为部首来看，核心部分是这个“点”划（ 、），它所指称的地方表示整个部首的含义，整个部首似乎是一个指事字，但是“点”划的指示方式是特殊的，它无所指，又无所不指，它指向虚空，虚无，具有高大深远，玄妙莫测，至高无上的意思。例如“高”，“京”，“玄”和“亮”许多字本身都是部首，它们也内含了这个“亠”，因而几个字都包含了上述含义：其中“高”有“高大，高明，高超，巨大”等含义；“京”有“大，国都，最高的数目（万亿兆京）”等含义；“玄”有“天青色，深奥，神妙，”等含义，“玄”是天的特征，古人称天为玄；“亮”有“明亮，正直，坦白”等含义，就是说一个人的人格上天可以作证。“点”划的作用还体现在“音”，“空”，“究”等文字之中，“音”是声音，言语和信息的意思；“空”是虚空的意思；“究”是穷和极的意思。现在再说“言”的结构，那部首下边的口也不仅仅是指人的说话器官，同时也是指自然物的孔穴。从原始思维来看，神与事物是互相渗透的，“亠”和“口”所指称的观念不再是简单的事物观念，而是神与事物统一的观念。“上天”不是我们所说的自然，而是一个自然神观念，是神的自然或自然的神。人的口发出的声音象征自然神凭借孔穴发出的声音。人们根据类比和联想知道，凡是有孔穴的地方都能发出声音，人的“口”也不例外。历史已经证实，人们把这一知识变成了技艺：制作的乐器上面一定要配置孔穴，以便发出声音来。试看编钟，胡琴，笛子和唢呐，莫不如此。人类发出的声音和其他自然物发出的声音，具有同样的性质，都是一种语言。其实，语言从最一般的意义上说来，就是一种声音。汉字创造者认为它不是别的声音，不是普通的声音，而是自然神的声音，这些观念集中体现在汉字“言”之中。“言”的意思是指：说话，言语，表达，言论，约，议论和谈论，也指一个字或一句话。可以说它包含了“语言”的许多内涵。与“言”的意思比较接近的“言”族语词有：说，话，谈和谓。
　　我们绝不相信语言的神创说，对于仓颉的语言观念应该作唯物的理解：语言是自然的声音，是人这个自然物发出的有效声音。人们把它归结为自然的声音，是因为这些声音多是对自然的摹仿和模拟，它们来自自然，而且与自然的声音混为一体。自然主要不是把它的形象显示给人类，而主要是用它自己的声音给人类以启示。语音是语言的基本部分和核心部分，而最初的一些语音的相当一部分是从自然领悟的。近代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考察过古日耳曼语，古高卢语，他有根据地认为有些字母的发音是对自然的声音的模仿。
　　2，语言与人的存在
　　在仓颉看来，语言不是一般的声音，是人这个自然物发出的有意义的声音。语言是人的属性和功能，是属人的，汉字的“语”和“话”两个字的结构表明了这一观念。“语”的含义是指“说和话”的意思，它的作为部首的形符（或义符）表示语言的一般性质，即普遍性：是一种声音；它的偏旁声符“吾”表示声音的特殊性质，即特殊性：是人所发出的声音。这里的第一人称的“吾”应该是泛指人类，而且表明人对于其他事物的独立性。人类已经从动物世界分离出来，人发出的声音不再是毫无义的一般声音，而是一种有意义的有效的声音，他就是人的“说”或“话”，人的语言。“话”是言语的意思，是语言的具体体现。它的偏旁“舌”是人的语言器官，用“舌”做“话”字的偏旁，说明仓颉时代已经有了发音器官的知识。仓颉（或其他创造汉字的人）认识到，语言是发音器官的作用，是人的特殊功能和属性。从语言的发展规律看，“言”字应该是最先出现的，后来出现了“语”和“话”；至于仓颉创造和整理汉字时，三个字是不是同时存在，那就无从查考了。从“语”和“话”的结构可以看出，汉字的创造者把语言看作是人的生命活动和生存活动的重要内容，就像人的呼吸，饮食，睡眠一样。同时，语言也是人的特殊属性，其他物类是没有的。汉字中“谁”和“诸”都是以“言”作为部首，前者是用来问人，后者是用来指代人和物，这就表明仓颉看到了语言和人的存在的密切关系。上述分析告诉我们，语言是人的存在，是一种社会现象。
　　人们生活在社会中，从事各种社会活动，不论这些活动的性质特点如何，需要什么工具和手段，毫无例外的，都需要事先谋划好。谋划是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谋划也是一种社会活动。汉字“谋”是以“言”为部首的，尽管“谋划”还需要别的条件，但是核心是语言。语言是谋划的核心内容，此时的语言是谋划的语言，此时的谋划是语言的谋划。语言活动与活动中的语言是一种对应关系，什么样的语言活动就需要有相应的语言与之相匹配。此外，与“谋”字结合的词还有“谋生”，要“谋生”是很不容易的，可能需要许多条件，但是语言是它的核心内容。从这里看出，语言不是谋生的手段，而是谋生活动本身。与“谋划”的含义相近的是“计谋”，两个字都是“言部”。“计”的声符“十”的结构纵横交错，含有“全面”的意思，告诫人们对于“计谋”要考虑得全面和周到，不要有一点疏漏。此外，“计划”，“计算”，“计策”几个词都含有这个意思。
　　在古代，部落与部落之间，部落联盟与部落联盟之间，经常发生战争。因而，“讨伐”或“征讨”是不能避免的，这也是一种社会活动。征伐或讨伐需要有人，需要有武器，然而“讨”字的结构中没有人和武器的因素，核心和基础却是语言。这表明，语言不仅参与了讨伐活动，而且本身就是讨伐活动。后世战争中语言有时起到更为特殊的作用，用来发动政治攻势。社会活动是广泛的，不限于战争，也有精神与文化层面的。人们“探讨”事物的奥秘，讨论研究问题，构成了社会精神文化活动的内容。“探讨”也是一种语言活动，因而也是一种社会活动。用于探讨的语言构成了社会活动的基本内容。
　　在仓颉看来，语言也是社会交往活动，比如，“谈”的结构表明，它是一种“对话”和“谈话”，是人与人之间来往和交流的重要形式；所谈的内容都是双方关心的，而且正如偏旁“炎”所显示的，谈得很热烈，很融洽。“委托（原来是言部）”也是一种交往，它表示一种信任和信用关系。委托的形式是很复杂的，但是语言是基础，不论是口头形式还是书面形式，总之，都是语言。还有“访”的含义，是指“访问”和“商议”的意思。虽然访问中也有其他形式，人们却认为它基本上是一种语言活动，是社会交往的重要形式。此外，如“话别”，“诀别”，“许诺”和“请求”等，都是表示人际关系的，是人们的交往活动。话别或请求的语言不是一种工具，它本身就是一种活动。另外，《周易》六十四卦中“谦”卦的含义是要人们学会谦让和谦恭，以谦让为怀，正确处理与他人的关系。“谦”的偏旁是“兼”字，意思是兼顾各方面的利益，不能只顾自己，这是社会交往的原则。
　　3，语言与人的认识
　　一提到认识，我们就以为它是认识客观事物的活动。可是在仓颉看来，认识活动是一种语言活动，语言是认识的基本内容。“认识”两个字都是“言”部，它表明语言是认识的基础，学习和掌握语言就是认识活动。人们从孩提时代开始学习语言，然而从来不是孤立的学习语言，或者说学到的语言不是孤立的语言；学习语言就是学习知识，语言本身就是知识，就是智慧和认识。现在，读外语专业的学生学习几年外语，他们同时也学到了其他知识。语言不仅是文化的载体，也是一种普遍性的文化，任何一门知识都或多或少的具有普遍性的因素，但是在语言面前它们都会相形见绌。有人说物理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各门科学要以物理学为中心，实在是一种偏见。物理学的霸主地位是相对的，它也需要其他科学的进步和支持。爱因斯坦是世界级的卓越的划时代的物理学家，可是他非常喜欢哲学和辩证思维，正是依赖辩证思维他提出了人类为之震惊的叹为观止的相对论。所以说，语言活动就是认识活动。语言的缺失，就是认识的缺失，掌握和拥有语言就是掌握和拥有知识。认识活动离不开记忆，“记忆”是认识活动的重要环节和基本要求，是进一步认识的前提。“记忆”需要思想和语言的相互协调的活动，因而，它既是认识活动又是语言活动，同时也是心理和思想活动，但主要表现为语言活动。“记忆”是从“记”字演化出来的，原来就是一个“记”字，它的偏旁即声符“己”字，表明“记忆”这种语言活动是客观的语言转换为自己的语言的过程，原来的语言要经过重新编码，使之变为自己的语言。就是说，记忆的语言是自己的语言。如果不是这样，就不可能“记忆”。“记忆”是语言的转换，是语言活动，也是认识活动，认识活动需要语言。此外，“解说”，“讨论”，“辩论”和“讲解”都是语言活动，也都是一种认识活动。人们把积极的认识成果“记录”和“记载”下来，形成文化产品。因而，语言不仅仅是认识活动，同时也是文化载体，它本身也是一种文化。
　　人的认识有真理性的认识，也有谬误的认识。谬误也是一种认识。“谬误”两个字都是以“言”为部首，而不是以“心”为部首，说明了认识与语言的密切关系。语言是认识的直观形式，人们对事物的认识必然诉诸语言的表达，无论正确认识还是错误认识，都必然通过语言表现出来。
　　4，言语是心灵的镜子
　　语言哲学家弗雷格认为，自然语言是一面走形的镜子，但他同时承认它是人们所能有的唯一的镜子。语言是人的精神世界的表现，是心灵的镜子，正所谓言为心声，“诗言志”。在仓颉看来，人的道德修养和涵养，主要表现在语言方面，言语不端，表明修养不好。“谨慎”是人生的基本原则，“谨”讲的是语言方面，“慎”讲的是思想方面，但主要是讲语言方面。儒家有“敏于事而慎于言”的说教，说明“慎于言”不仅是语言的要求，也包含思想的要求，因为言语是反映思想的，言语是思想的一面镜子，或者说，言语就是思想。不同的言语反映不同的心灵，美好的言语反映美好的心灵，丑恶的言语反映丑恶的心灵。言语与心灵有时是背离的，比如，美好的言语掩盖着丑恶的心灵；再如一些成语：“言不由衷”，“口是心非”，“阳奉阴违”和“口蜜腹剑”等等，这里的所指的言语都是与心灵背离的。
　　言语中有真话（实话），也有假话（谎话），有赞美的语言，也有诽谤的语言。它们反映说话者不同的思想观点和精神品质。说真话和实话的人是老实人，是诚实的和信得过的人；说假话的人是虚伪的人，是骗子。“诈骗”行为的基本内容是说假话（谎言），假话暴露出骗子的真面目。言语的分量和价值是有区别的。言语的分量反映思想的分量，言语的价值反映思想的价值。真话具有正面价值，谎言具有负面价值。有的话语“一言九鼎”，“一诺千金”，“一字千金”，一言定乾坤；当夸奖别人的说话时常说的一句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有的话语却一文不值，所说的话等于零，是蠢话和糊涂话，甚至是废话。孔子说过：“如果是好的言论，即使在千里之外也有人响应，……如果是不好的言论，即使在千里之外也有人抵制，”（善则千里之外应之，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见<周易·系辞上>）
　　说话要遵循一定的规范和尺度。“商议”，“议论”和“会议”的“议”偏旁声符是“义”，它要求言语要适宜，要规范，要遵循“语言游戏”规则。
　　5，语言的结构和类型
　　仓颉时代肯定没有成型的语法，语言尚处于自然状态，但是这不等于语言使用过程中没有约定俗成的规则和规范。这些规则和规范主要体现在语言的结构和类型中。这里说的结构是指语句的微观结构；而语言的类型是指整个语言的宏观结构。那时还没有关于语言结构的明晰概念，但结构的观念还是有的，这从“言”字的多种含义可以获知：“言”可以指称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话。由此可见，“言”的概念在“语言”的概念尚未出现之前就已经有了，它指称的就是后来的语言。“言”的各种含义表现为语句的各种成分。语言结构是字-词-句子的统一。字是偏旁的结合；词是词素的结合，“词”的偏旁声符“司”是对语言的限制和规定，表明词是语言的最小单位； 句子是词的有规律的结合；句法结构涉及词与词，词与句子的内在的有机联系。
　　从仓颉创造和整理的“言”族汉字看，语言有不同的类型。在他看来，不同类型的语言适用于不同的范围和场合。这些类型有：日常语言，科学或公务语言以及具有载体的语言。
　　其一是日常语言。“话”和“谈”中的几种含义涉及的多是日常语言。日常生活中，“议论”或“谈论”什么事物所使用的语言都是生活用语，即使谈论科学和公务方面的比较严肃的话题，也是用日常语言，而不是用科学或公务语言。人们的一般“对话”或“言论”或“谈话”绝不会使用官方语言或科学语言。
　　其二是科学或公务语言。“训”的含义是指“教诲”，“法则”和“训练”等，“训”的语言绝不是日常语言，而是公务语言或科学语言。属于公务方面的，包括政治，军事或其他领域的专门用语。“诏”的含义是告诫和告诉，“诏书”的言语是帝王颁发的指示或命令；“誓言”是告诫战士或者相互约束的言辞，前者属于政治军事用语。中国最早的史书《尚书》中有“甘誓”，“汤誓”和“牧誓”等篇，“甘誓”是夏启讨伐有扈氏，在甘地发布的临战誓词；“汤誓”是商汤讨伐夏桀的战争动员令；“牧誓”是周武王讨伐商纣王，临战前在商都附近的牧野发布的战争动员令。现在的党团员入党入团时的“誓言”都是很庄重严肃的政治语言。再如，“讼”的含义是指诉讼案件，它的语言也是一些专门用语。
　　其三是具有载体的语言。“记”的含义是指“记录”和“记载”，表明语言已脱离了单纯的口头语言阶段，出现了记录语言的文字符号以及记录的工具。从甲骨文语言到书本语言，再到现今的软件语言，都是记录下来的语言，都是具有载体的语言。这些语言，或者是历史传记，或者是文学作品，或者是典章制度，或者是宗教伦理风俗习惯的文化资料等等。最近出土的几十件周代青铜器是珍贵的历史资料，那上面有许多金文，正待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