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的行为艺术

巴蛮

作者：巴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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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不久，在老街遇到一位家乡人——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县城，却很少见面。随口聊了几句，扯到L身上——一位二十多年没谈论过、没见过面的老乡。他说：L早几年就死了，他一生未婚。与他同居的女友，痛苦得要自杀。

　　回到家中，脑中就浮现起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场景。那时我还生活在乡下，上小学三年级了吧，也认识几个字，做得来加减法。但读书对我们村里的人来说，是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我们没有任何求得知识，寻求思想的欲望。我的手很巧，可以无师自通地修理自个家中简陋的家俱，父母也希望我小学毕业了，到学校旁边的周木匠家拜师学艺。就是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在痛快地饱餐了一顿玉米饭后，我坐在家门口磨柴刀。五六个穿喇叭裤、披长发、提着收录机的年青人从对门的老屋里走出，领头的就是L——前年，我为了做一个专题片查找资料时才知道，40年代老屋里曾成立了一个地下党组织，黎智、马识途都在居住过。

　　全街的男女老少都被他们吓呆了。我正准备用拇指试柴刀的刀锋，手就一直停在刀锋上；一位少妇正在吃饭，碗突然凝固在嘴边，一动也不动。目送着他们说说笑笑地穿街而过后（听他们说要到哪儿去跳舞），老一辈的人才重重的啐了一口，然后鄙夷地品评起来。之前，我们村头供销社一位职工的女儿因卖淫被抓（向新中国第一代性工作者致敬），正好我们村里有人到城里看电影，电影上影之前专门公布这位女士及同伙的名字。于是，村子里的人一到天黑就要谈论这事儿。我发挥最大的想像力，也搞不懂女人如何卖淫，正如我不懂L他们想干什么，但老人们里鄙夷的口气却大致一样，因此，我也像老人们一样，啐了一口：呸！油子娃儿！

　　L其实我是早就认识的。他比我大七八岁，和我们不同，L的母亲都是公社的干部，父亲在城里工作（估计还是位老革命），因此他不像我们整天要忙着挖土、弄柴、放牛……最初，公社设在我家旁边的一栋老房子里，我还到他家去玩过，看到他家收拾得整整齐齐，连我这种脑袋少根筋的人也自惭形秽，再不好意思去玩了。后来，公社到村头一公里多的水库边修了新屋，L一家搬走，从此我们更像两个世界的人，交往很少。没想到，他会在那个夏天作出这种演出，令我对他充满了恐惧。

　　不久，我对L又有新的认识。有回我和同伴悄悄溜到水库里游泳，游完后，我们赤身裸体地睡在热烘烘地大石上。突然同伴们兴奋地说，哦，L来了。于是大家把L团团围住，要他说一段故事。　

     像皇帝一样——他衬衣洁白，头颅高扬，长发已经剪短，显得很有精神——他坐到我们中间，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听得我们直吞口水。2002年我上网了，从网络上找到《少女之心》，才知他的故事，取材于这本风靡一时的手抄本。但比起L精彩的讲叙、细腻的描写、夸张的心理分析，原作写得极其枯燥，很没文学水平。

      于是那个夏天的傍晚，水库边上，总挤满了一大群十来岁的放牛娃，面红耳赤地听L布道，最后哄笑着离开。后来，每当我们讲了下流话，或者干了什么下流勾当，老师骂我们是放牛娃，没有教养时。我总想说：比起那些有教养，家庭富裕的L来说，我们TMD太小儿科了。比起干部子弟，我们太纯洁了！

      和L的下流故事相互映衬的是，那以后水库进水塔、溢洪道等隐秘地方，频频发生的风流事件。比我们大几岁的男女，如同春天的兔子，急不可耐地在水库边偷食禁果。据说，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现在。

      过了那个燥动的夏天，L的母亲调走了，L一家迁进城。我也再没见过到L，时不时的想起他，很奇怪以他的个性，应该是位风云人物。如果他能写小说，那也绝对比木子美、卫慧强多了，怎么会音讯全无？这次听说他过逝了，我又想起他提着提着录音机，走过乡村老街的样子。他白晰的面庞、长长的头发，在时隔20多年后，格外清晰。不再年少的我再不能像20多年前那样，狠狠地啐一口：很显然，那绝对不是什么偶然的事件，而是L精心安排的一场行为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