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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张利生:三峡,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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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2-15 17:47: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文/张利生(《背影》导演)
来源:央视国际
2004年10月21日 16:16


   人都有看热闹的心理,三峡移民应该是二十到二十一世纪之间最热闹的一件事了。我有幸在场观看并把它较为详细地记录下来,这也不枉我做了十几年电视。至少这也是有史料价值的。也许今人和后人能从其间了解一些当时的情景, 得知一些具体的细节。 况且,其间倒也不仅仅全是热闹。对于今天来说,曾经存在了若干万年的那个老三峡,已经是个远去的背影了。

  12集纪录片《背影》主要记录三峡内迁移民从老城迁往新城的过程,这一过程中外部利益与内心世界的冲突,以及人们命运的变化。本片地点为三峡重庆段内的奉节古城。奉节建城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搬迁前还保留着一些老街道,老建筑,历史上很有名的刘备托孤的故事,就发生在奉节的永安宫一带。白帝城也在奉节境内,李白、杜甫等几十位诗人在奉节也留下了几百首诗歌,因而奉节又被称为诗城,文化积淀也较为深厚。

  本片从2001年10月份开始拍摄,当时老城还在,人们的生活是慢节奏的,知足自得而又安于现状。狭窄的街道上还有不少名牌服装店,爱面子的奉节人在吃和穿上很舍得花钱,虽然这里还是国家级贫困县。

  开动员会,组织人们抽签确定在新城的住址,制定老城商店的门店补偿标准,是特别让奉节人关注的,这会影响到他们今后的收入程度和生活质量,跟每个人的经济利益都息息相关。因为这件事,人们都放下了平日的矜持,寸土必争地去耍智谋去上访去吵架,人性中的优点和弱点一并显现和暴露出来。对于人们来讲,这是动真格的大事。人们为之喜悦,为之烦恼,为之奔波,地方政府移民干部在这些矛盾漩涡中有不少时候身不由己。

  除了利益方面的冲突,在生活习惯和价值观念等方面,从老城到新城的搬迁也充满了剧烈变化。从老城的人民广场到新城的帝王广场,从年代悠久的胡同到气势宏伟的跨江大桥,从一个没有红绿灯的老城,到霓虹闪烁的现代都市。人们身上的许多东西都在随之发生改变。

  有矛盾、有冲突,有郁闷、有希望,本片最后的拍摄时间是2004年三月份,三年间内迁移民从外部到内部的改变,真实的情感历程,从12集的系列片里可窥出大概。

  本片长期跟踪了三户老城的居民,三家经营门店的老城商店,一名新城商户及几位移民干部,力图在移民的大背景下讲述几个小人物的命运故事。我想,人们在看电视时,并不见得喜欢看大而无当的东西,其实,感性地,个性化的,不见经传的那些小人物,与我们有着类似的经历乃至情感的人们可能会更吸引我们,更容易让人去化身体验,想知道另一些有点像我的人的命运到底会怎样。我无力去做那些尚需人们仰视才行的大人物,但平民还是可以抓住机会的,尤其是他们正在经历一场千百年来他们的先人们所未曾经历的一场震撼心灵、改变命运的巨变。作为一个见证人,我在现场。

  总之,大背景,小切口,是我当时觉得力所能及的事。很感谢当时的制片人能信任我,让一个初拍纪录片的人长期地呆在那里,做想做的事。也很感谢现在的制片人重视这个题材,又让我继续地跟踪下去。

  如何把握三峡这个大题材,在当初选题时曾经惶惑过,曾经找到朋友们商讨这事儿,报过选题后,也犹豫了很久。三峡大坝肯定是同仁们关注的焦点,人家都跟踪了好多年了。外迁移民因为两地环境生存背景、文化背景的不一致,比较容易出情绪,出画面,那种情感的冲动,情调的凄凉悲壮,都早已有人捷足先登。炒这些热点,扎堆去凑热闹也不是不行,那就会缺乏特点,淹没在新闻报道的洪流里面。到底该怎么办?

  经过多次商讨琢磨,还是准备从内迁移民着手。相对来讲,外迁移民是热点,而内迁移民才刚刚被人们关注和报道。而且三峡的内迁移民工作在当时也启动不久,从另一方面讲,外迁移民虽然悲壮,但双方移交接收到迁移地点后,工作就告一段落,而从老城迁往新城的内迁移民所有的问题一直会存在和继续。工作的难度大于外迁的许多倍,而且有很多具体的细节,其实这些倒是更适于纪录片的跟踪记录。

  当时与当地联系了几次,地方上都有店踢皮球的意思,总是答复说,还未准备好,等段时间再说吧。

  从2001年6月选题到10月,一个季度过去了,制片人也一直在催。后来他说,老打电话也不是事儿,还是先去一趟吧。因为当时手里也还有个片子拍了一年了,尚未成形,真的还不太想去。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了节省时间,也不再做前期采访了,扛着机器,带着策划和摄助,闷着头就扎进了奉节。

  到了一看,傻了。

  虽然白帝城那么有名,到跟前一看,不过是一小庙而已;奉节别称诗城,其实又小又脏,可能是长期没有垃圾箱的缘故,多数然出门就倒脏水,扔东西,加上搬迁在即,满目的脏乱,陡峭的山坡上,老头老太太还抡着锄头刨地。唉,当时闪出一个念头,如果我生在这儿,只要腿一长出来学会走路,肯定从这儿立马走人。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在这儿一住就是两千多年。

  后来逐渐接触当地的人们,融入了环境,这才慢慢觉得住得下去,也想得开了。在全县最大的一块平地上(约有一个足球场大),有些打牌的,遛鸟的,晒暖儿的,聊天的老人,悠游自在的情景,跟在北京的胡同口上,西安的城墙下差不多一个意思。人家有人家的理由,有人家的乐趣,有人家的棍儿在心里撑着。

  据几年前的考古成果表明,长江河姆渡文化可能是中华民族的另一条文明的源头。在奉节周边一带,曾发掘出年代早于山顶洞人的古人类化石,在另一处发掘地,找出了长江流域的建筑,其榫印结构的发明要早于中原地带。过去一讲就是黄河文明,二里头文化遗址,其实长江流域也有不少宝物,地探考古调查,这三峡里有古代文化遗址一千多处,地下的占一半左右。我曾有幸看过涪陵巴王墓中出土的青铜器皿、美玉、短剑、长锋,也曾在忠坝遗址见到了横跨许多个世纪的文化层断面,在秭归目睹到从兵书宝剑峡里取出的弓箭、盔甲。这些都深深地吸引了我,以至于在三峡留下了许多遗憾——不是没有将这些弄上一两件,而是精力不济,不能把这些都一一详细记录下来。

  三年陆续地跟踪,像是打了一场仗,三峡的拆迁,整个就是一个大战场,砖瓦乒乓直落,灰土翻卷飞扬。没有打过仗的人,绝对应该前来体验一下什么叫枪林弹雨。扛着机器拍摄时,只恨没有长了三只眼。不是被碰着挂着了,便是被磕着绊着了。我的摄助后来跟我说,回到家里,大家一块上街,走了一会,回头一看,身边没人了。后边的人说,你走得跟飞一样!这都是在三峡炼出来的。

  刚开始到那里的时候,地方政府心存戒心:不知道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那里因为污染等问题不止被曝过一两次光。单单是移民工作已经够忙的了,你来添什么乱啊。谁知道你想什么?居民也不喜欢你扛了机器到处转悠,经常听见旁边有人敲边鼓,他们只拍好的,不拍撇的。我去拍一家码头上的挑扁担的人,那家的老汉根本就不想让拍。他说,你要真想帮我们的话,就送点钱给我就行了,拍什么嘛,我们又穷又丑又脏,有什么好拍的。还有个文保干部,即使你拍的是他单位的事,他也打个照面就溜。后来我们成了哥儿们,我问他为什么溜?他说你们干电视的太牛叉,我早被整怕了。有次来了个电视台的,要我陪着去拍天坑地缝。去就去吧,他不该拿我当扁担使。我在这地方,好歹也算个人物。那老兄习惯性的把三角架给了我,没有一点犹豫。我扛着上上下下好几公里,肩膀都压肿了。从那会儿我一见干电视的就犯怵。反正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别看你一脸无辜,过去早已有不少人在这儿无意地做过铺垫了,让人家这就相信你,不大容易。

  过了几天,晚上有人来了,渐渐地连着几天都有人来,不过来的大多都是告状的。既然来了,就得耐着性子跟人解释,咱不是焦点访谈的,倒是可以把他们的电话给你。电视台跟马路警察一样,是各管一段。您这事我确实帮不上忙。帮你转材料?那行,不过您可别抱太大希望,别的地方该使劲还得使劲。我也只能给您说说。再往后告状的就慢慢地少了,但也还有,直到我今年三月再去拍摄,也还带了两份“状子”回来。我也的确转了,但多数是没什么动静。但不管怎么说,人家开始觉得你不是个坏人了。

  我在奉节拍摄时,基本上很低调,尽量靠近普通居民。同时也尽量寻找跟他们利益联系紧密的地方,盯住正在发生的事件。除了公职人员外,当地居民主要靠经营门面和出租住房谋生。那么一旦要迁往新城,门面和住房的位置在哪儿,对他们的生活水平的影响是决定性的。人们在这些利益冲突时,多数都会放下人格面具,露出较为真实的一面。那些冲突形成的矛盾也都会有一个发展和解决的过程,这些过程里就有故事,真实的热闹的故事,这故事里会有苦恼有愤怒有较量有无奈有成功有欢喜。而且这过程里,总会有一些打动人们的东西,会有一些让人思考的东西。那么一来,这热闹就有点儿意思了。

  拍摄这类东西不是很容易。这年头人的一些真实的东西轻易不想让别人知道,有点像是私秘。你肩上扛一那么大的家伙,跟门小炮似的,拍了还要在中央电视台上去播,尤其是要拍那些不大愿意让人知道的事,这不大好商量。特别是当居民和政府的一些政策,一些工作人员有矛盾时,就更难了。从我跟踪的每个人做起,先慢慢地套瓷,人知道你没有恶意,对他不会造成损害。交上朋友后,事情逐渐有眉目了,我就在尽量不影响当事人的情况下,一点一点地积累素材,积累他对我的信任。时间长了,自然居民和政府官员对我的戒心就慢慢消除了。台里播出了两期我做的节目后,大多数人从节目里看到了我的确并无恶意,再去拍摄时,就顺利多了。

  当然也还是有不高兴的,比如说那户因为拿不出有效证件而没能如愿获得全部住房补偿的姓李的人家,先是她的儿子把我堵在门外,尔后是当她搬往新城后,也不愿意再接受采访和拍摄了。他们家人说,本来也许可以跟别人混在一起,一块得到补偿。这一拍一播,大家都知道我们不该补那么多,反而补不成了。而且,他们不止一次地说,他们。知道跟他们一样的有补了的。这我也无法去核实,也无法去叫板,顶多也就是保持沉默罢了。

  更多的还是赢得了信任和好感,那家码头上的挑扁担的田老汉和他的儿子后来就特别配合,给他们刻了光盘送过去后,他们还想再要两盘,说是要留给后代做个纪念。还有几家问题在可以解决和可以不解决之间的,大概有个摄像机在后面一直盯着,客观条件又允许,就那么解决了。解决问题的居民肯定不会骂你。

  奉节县的县长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跟别的领导干部不大一样,他特别不喜欢跟新闻单位的人打交道,非常低调,不愿意上镜头,不愿意接受采访。到那儿后,有一段时间全是公文式的。后来有了几次机缘,彼此就有了些了解。他当县长已经十多年了。一直还是县长。这么长时间得不到提拔,照老百姓的话说,应该是个好干部,肯定不会送礼。要不早就上去了。

  好像听到过这样一个笑话,某地一个司法干部因为犯了抢劫罪而被判刑。老百姓知道后扼腕叹息:哎,这样的好干部怎么能被抓起来呢?应该赶快提拔啊。别人大惑不解,问为什么要提拔他?老百姓说,肯定不是贪官,他家里如果有用不完的东西,他也不会落到去抢劫这份上啊。这人是清官哪。这笑话里是有点学问的。

  后来知道奉节的县长本来学的是路桥专业,也还真得造过桥。他的同学有些已是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了,而他好像还在原地踏步,而且步子踏得还挺有劲。我也问过他当了这十年县长后不后悔,他似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在这移民县当县长也是百年不遇的机遇,能把这事做到八分成功,他也就满足了。我一直跟他商量做一个移民县长的节目,他始终没有同意。

  再后来,我们成了朋友。他开始可以接受短时间的采访,直到后来,也还是仅限于此。但若有空儿时,他会自己出钱请我喝杯酒,聊聊奉节的事。今年我们又见面时,他听说我从原单位出来了,马上就拿起手机,要给一位他认识的中心主任打电话,被我劝住了。我说你这不是害我吗。后来他和另一干部对我说:干脆你来我们这儿兼个职得了。借给你一套房,你就好好地在这儿拍吧。我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一个人一辈子也难赶上几件大事儿,能有个干事儿的环境,能有几个理解你的人,也就值了。

  我曾经与朋友们攒了一个大胆的拍摄方案,题目叫《三峡绝唱》,当时雄心勃勃,打算筹些资金,用5个摄制组,深入三峡的十个全淹县城,把那里的物质和非物质的文化遗产都用纪录片方式保存下来。一个人微言轻的编导,怎么能操作如此宏大的50集左右的系列片呢。也许是自不量力,通过介绍,我专门拜访过未曾谋面,但敬意心存已久的陈汉元先生。他看了方案后,说:嗯,是个好东西。可我也拿不出钱让你去拍呀!

  在后一周的全国纪录片协会理事会上,据说陈会长说了此事,当时某家省台副台长很有兴趣,后来,陈汉元先生专门写了封信,让我去找那位领导。那位领导当即就把这事儿交给特别节目部的副主任,副主任又专程到三峡的奉节找我,谈了三天,又详细地把实施方案商定了一次。但等我和他再次来到那家省台时,那个特别节目部的正主任不感兴趣,说拍它干吗?一下子幻想化为泡影。我知难而退了。因为还有那么多东西等着要拍,我又心情空空落落地回到了奉节,心里明白以后只能跟自个儿较劲儿了。每天把十几位跟踪的人捋一遍,晚上打电话问他们明天和以后有什么事,然后按轻重缓急取舍,确定第二天去拍什么。除此以外,我还正在拍三峡。文保工程的几个大项目:涪陵白鹤梁水下保护工程,云阳张飞庙整体搬迁工作,龙脊石枯水季水文石刻保护等等。几乎每天争分夺秒。不夸张地说,几乎没有歇过周六、周日,看着那么多的东西正在消失,总想多拍些,多留下些。可能是心里贪得太多,在一些人和事的关键时刻我不能也无法一一到场,也遗漏了不少细节,留下了诸多遗憾。但毕竟还是留下了上百个小时的素材,从事实和事件上说,这些,如今的确也成了绝唱,当时热血沸腾地写的那个三峡绝唱方案,当然也名副其实地成了绝唱了。

  拍摄纪录片也有点像种树,你得心里牵挂着,不断去浇水,施肥,甚至跟它对话,跟它沟通,这树才会乐意长大。我不太看重到处播种那样的,因为顾不过来,不是树苗都夭折了就是人累的发蔫。如果有条件,三峡我还想拍下去,先拍到2007年三期蓄水,也许会再长些。


(编辑:红立?来源:CCTV.com)

[ 本贴由 柴禾妞 于 2005-2-15  17:50 最后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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