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复杂性走向后现代主义

湘里妹子

作者：蒋劲松
来源：北大科学史与科学哲学

        复杂性研究在国内学界作为研究热点，已经持续多年了。然而将后现代主义应用于复杂性问题的研究，确实还是一种不多见的新尝试。在很多人眼中，后现代主义标榜“游戏”精神，“叫嚣”通过话语分析来进行颠覆，如此不够严谨和“愤青”叛逆的态度，怎能参与高度技术化的复杂性科学研究呢？从这个角度上看，《复杂性与后现代主义》是一本富有挑战性的著作，作者保罗·西利亚斯（Paul Cilliers）从后现代主义的理论视角对复杂性概念进行了重新阐述，并深入挖掘了复杂性研究的新见解对于科学哲学、心灵哲学等领域的启发意义。

       作者认为，复杂性研究中的“不可压缩性”概念非常富有启发性，它提示我们：当处理复杂性时，不存在没有风险的捷径。据此作者认为，从根本上说，不存在总揽一切的、可忽略掉复杂系统中偶发性特征的复杂性理论。如果事物的确是复杂的，那就根本不可能从一种简单理论得到恰当的描述。唯一的希望只能从多种不同的角度对复杂系统进行多元化的描述，而后现代主义的基调恰恰是利奥塔所谓的“拒斥一切元叙事”，在理论上坚持彻底的多元化。正是在彻底多元化的意义上，复杂性研究必然要走向后现代主义。后现代理论中描述的话语和意义的扩散，并不是由任性的、破坏性的理论家创造出来的，而是我们的语言和社会空间的复杂性之不可避免的后果。

       以德里达的解构主义（或者后结构主义）为代表的后现代主义，是一种对于现象复杂性的极其敏感的思维风格，它是一种具有包容性的进路，特别是通过跨学科的相互作用，将积极鼓励产生出新颖思想。这种进路在科学哲学上的影响就是，不是关注于构造出抽象的元叙事，来为科学知识提供合法性辩护，而是更多地聚焦于科学活动的实践结果，以实践的精神来参与和介入科学实践。

        在科学研究中，总是要设计各种实验来控制大量的变量，并限制结果的可能解释，但这意味着一些可能的结果事先被屏蔽掉了。因此，选择任何一种方法都是一种指向特定答案的预先腾空。所以，遵循严格的方法，一定会提供精确的科学结果。但是如果没有充分重视对于方法的选取，如果对使用方法而产生局限性的反思，就反而会遮蔽掉对复杂现象的全面理解。这就是费耶阿本德所谓“反对方法”的真正用意所在。所以，在研究复杂现象时，绝不是单一的方法将产生出整个的真理。相反，游戏般地趋进复杂系统，允许不同的进路、不同的观点共同参与研究，反而能对复杂现象的特征产生更好的理解。

       后现代主义的进路对于复杂性研究的意义绝不仅仅表现于普遍意义的方法论反思和批判上，它还更具体地体现在解构主义基本概念的实际运用上。众所周知，后现代主义在语言分析方面独到见解，作者从语言作为复杂系统的一个特例入手，将解构主义的基本概念如“延异”、“痕迹”的概念引入复杂系统的研究中，充分利用了解构主义的成果，给复杂性研究带来了另类的启发。

      与此同时，作者又将复杂性研究的成果引入到例如语言哲学、心灵哲学、认知科学、科学哲学等领域中去。他指出，复杂系统必须应付变化的环境，为了应付这些需求，系统必须具有两种能力：必须能够贮存关涉环境的信息以备未来之运用，以及必须在必要时能够适应性地改变其结构。其中第一种能力与表征过程相关，而第二种能力则涉及到自组织过程。这样，塞尔的“意向性”概念、“中文小屋”思想实验等哲学基础问题的讨论就可以充分受益于实证性的科学研究成果了。

       从我个人的兴趣看，本书内容中最有意思的应当是，利用复杂性研究的成果对于“表征”概念的超越。长期以来，西方哲学以构建宏大理论叙事为己任，科学和哲学的使命在于“表征”独立客观的实在。然而这种“表征”实在的观念，作者认为其实是与对复杂系统的简单理解有关的。一旦接受了作者复杂系统的联结论模型对规则论模型的替代，还原论意义上的一一对应的“表征”就失去了意义，系统的内部与外部的绝对界限就会打破，相应地主体与客体的僵硬二分也就失去了不证自明的先验性。

       而作为对表征概念的替代，鲍德里亚选择了“模拟”（simulation）概念。模拟并不试图表征对某种现实的本质性抽象，而是试图重复它，以此来削弱现实和被模拟物之间的区别。一旦接受了这一立场，人工智能领域中争吵多年的“如何在机器上模拟人”的本质论问题，就变成了某种涉及到定义和协商的问题：“何种机器才是往往称之为人的那种存在？”而智能也就不是一种抽象过程，而是嵌入在世界之中的过程。我们的大脑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我们的存在，就既是具身的，又是偶然的。传统的心身问题就得到了彻底的解构。

       老实说，作者在复杂性与后现代主义之间建立起的这种联系，总体上说，还仅仅停留于一种很有启发性的猜想上，许多关键之处多少还有一些牵强附会；严格的论证，细节的深入还相对比较缺乏。然而，我认为，仅就目前所揭示出来的联系和启发性，已经充分展示了后现代主义思潮在科学研究上的巨大潜力了。

[南非]保罗·西利亚斯，复杂性与后现代主义，曾国屏译，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6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