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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心雕龙 》理论体系探微 —— 兼析这个体系的古典主义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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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8 23:14: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石家宜   
来源: http://sdxk.nttc.edu.cn/sdxk/qkzx/00118.htm


     [摘  要] 《文心雕龙》之存在着一个“体大虑周”的理论体系,已经引起“龙”学界越来越多的关注。当局部的探讨积累到一定程度,对其理论体系的整体把握就成了把《文心雕龙》研究引向深入的关键。本文围绕《文心》体系的性质,是以探讨“文章作法”为中心的“文章学”体系,还是以探讨文学创作,批评规律为中心的“文学理论”体系这样的基本分歧,从刘勰探讨“为文之用心”的针对性和根本目标出发,抓住《文心雕龙》最核心的审美范畴及最基本的理论命题进行了较为深入地剖析和阐述,意在使对《文心雕龙》体系的认识奠定在更为切实的基础之上。

      [关键词] 文心雕龙   体系   正体   正末归本   因情立体   因体制情



      《文心雕龙》体系观涉及到对它的总体评价,因为它的“体大虑周”,产生诸多不同的理解是在情理之中的。《文心雕龙》的研究实践告诉我们,当局部的研究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对它的理论体系的整体把握就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成了把《文心雕龙》研究引向深入的关键。

      《文心雕龙》体系观的种种歧见中,以对这个体系性质的不同理解最引人注目,也更为重要。关于《文心雕龙》体系的性质,实际存在着两种不同的看法:占主流地位的看法把《文心雕龙》认作是一个文学理论体系;另一种看法则认为《文心雕龙》实际是一个文章学的体系[1],王运熙先生也是持后一种看法的,但他认为《文心雕龙》又兼有文学理论性质[2]。

      而在持“文学理论体系”的一类看法中,对于刘勰如何建构自己的体系,又有各式各样的见识。

      实际上,《文心雕龙》到底是什么性质的体系,还涉及到刘勰是如何为自己的理论体系确定目标,和今天我们如何去判断这个体系性质的关系,也即一个“体系”的自身定位与它的实际价值之间的关系,如果二者出现差异,我们就应对此作出令人信服的解释。这样做,会反过来加深我们对这个“体系”的认识和评价,有益于我们对祖先留下的理论遗产作出现代的科学诠释。

      主张《文心雕龙》是文学理论体系的,认为《文心雕龙》下篇即其“剖情析采”部分,是《文心雕龙》的精华,《文心雕龙》研究之一向侧重于创作、批评理论正是基因于此。他们实际上认为,相比之下,《文心雕龙》上篇,主要是“论文叙笔”部分,其内容在今天已经失去了重要性,由于时代的局限,刘勰对于“文学”的界定太宽泛了,包纳于他的“论文叙笔”中的很大一部分文体已经过时,已经没有多大价值了,因此,服从于建设新文艺的需要,重点挖掘它的“理论”部分是顺理成章的。当然,这一类主张也提出过不应忽视对《文心雕龙》上篇所谓“文体论”的研究,但他们实际研究的兴趣和重心却从来没有改变过。在他们的研究中,所谓“文体论”只是解析创作批评理论的例证和印证。

      而主张《文心雕龙》是文章学体系的一类看法,他们一方面始终把目光集中在《文心雕龙》上篇的“论文叙笔”上,认为这才是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要解决的主要问题;另一方面,对《文心雕龙》下篇的“剖情析采”部分,则把他们当作刘勰关于各类文章的具体作法来看待。其中有人甚至认为中国古代本没有文学理论体系,那是到了近代才从西方引进来的[3]。

      概言之,这两类看法的分歧,从现象上看,大体在于一重《文心雕龙》上篇的“论文叙笔”,一重其下篇的“剖情析采”;而从实质上看,是出于对《文心雕龙》体系整体性质的不同把握。

      这两类看法的不同,还存在着一层探讨古代理论遗产认识上的原因。持“文章学”的一方认为,刘勰在建构其体系时就是那样认定的,《文心雕龙》上篇原本就被刘勰视为全书的“纲领”之言;而持“文艺学”的一方则认为,应按实际内容的价值来确认一个体系的性质并决定我们的评价,“毛目显矣”这个短语并不表明刘勰对“剖情析采”部分的不重视,它就一定不是《文心雕龙》体系的重心。

      对于上述《文心雕龙》理论体系的不同理解和评价,是否出于研究者需要的不同致使他们的目光有所侧重而产生的呢?比如研究写作的人更愿将《文心雕龙》当作一门关于写作的学问而加以认同;研究古典文学的人则以专注于文学发展史的目光,对《文心雕龙》的“论文叙笔”部分格外垂青;当然,对于专治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批评的人来说,又将“剖情析采”视为《文心雕龙》体系的重心,等等,他们的《文心雕龙》体系观就自然有了见仁见智的不同。

      然而,研究角度和研究兴趣的不同,不应当影响和左右我们对《文心雕龙》体系性质的认识。“媳说媳有理,婆说婆有理”之所以被认作是学术探讨中正常的,有时甚至是不可避免的现象,仅仅是指我们对真理和本质的发现和确认总会有一个不断明辨的过程,而作为研究的最终目的正是为了从争辩中逐渐地接近客观的公理。



      这里又用得上王元化先生常说的两句话:“根柢无易其固,裁断必出于己”。我们总要先把《文心雕龙》本身的“根柢”讨论清楚了,才有可能作出客观的“裁断”。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所谓“文心雕龙体系”的存在,虽然是人人笔下都有,但分明也是一个没有经过认真论证的问题。所以我们应当首先冷静地考察一下,《文心雕龙》究竟是不是有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然后才能进入对它的具体剖析阐发,并在此基础上对这个理论体系作出科学的整体评价。

      时至今日,提出《文心雕龙》究竟有没有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尚须认真的论证,这决非故作惊人之语。因为迄今为止,对《文心雕龙》体系的存在基本上还停留在描述的阶段上,一个最通行的为大家所熟知的方法,就是按《文心雕龙》的外部结构,把它分成几大块,认为它已经涉及到了各个方面的问题,比如文体论,创作论,风格论,风骨论,通变论,情采论,批评鉴赏论以及系统的写作修辞论等等,俨然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但是,用一个很不规范的说法,这还只是从数量上,从外部来估测的,而对《文心雕龙》究竟是否确实存在一个理论体系的论证,就要对组成《文心雕龙》各部分的内在联系是什么,它们是怎样形成一个整体的,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整体等等,作出更为细致深入的多元统一的探索。一个体系的产生,还涉及更为广泛的时代社会背景和文学思想发展演变的背景。

      首先看一看刘勰本人是怎样阐明《文心雕龙》的产生。《序志》篇表明,他极其虔诚地崇敬孔尼,认为“敷赞圣旨,莫若注经”,但因早有“马郑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于是想到“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才“搦笔和墨,乃始论文”。

      但是,“论文”也不是他的首创,他究竟凭籍怎样的“深解”方足“立家”呢?他说了这样一段含意深长的话:“详观近代之论文者多矣,至于魏文述典,陈思序书,应?文论,陆机文赋,仲洽流别,弘范翰林,各照隅隙,鲜观衢路;或臧否当时之才,或铨品前修之文,或?举雅俗之旨,或撮题篇章之意。魏典密而不周,陈书辩而无当,应论华而疏略,陆赋巧而碎乱,流别精而少巧,翰林浅而寡要。又君山公干之徒,吉甫士龙之辈,?议文意,往往间出,并未能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不述先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

      刘勰研究问题多用归纳法,这一段话可以视为一篇完整的魏晋南北朝文论简述。刘勰当时读到的众多文论作品,有不少我们今天已难窥全貌,但从《文心雕龙》各篇的实际内容看,刘勰对上述文论的观点还是有所酌取的,《典论论文》和《文赋》是不必说了,就是被他批评为“精而少巧”的挚虞《文章流别论》和被讥为“浅而寡要”的李充《翰林论》,也对《文心雕龙》产生过明显的影响,(据《晋书·挚虞传》称,挚虞曾撰《文章志》四卷,“又撰古文章,类聚区分为三十卷,名曰《流别集》,各为之论,辞理惬当,为世所重。”又据《文镜秘府论·声论》说,“李充之制〈翰林〉,褒贬古今,斟酌病利,乃作者之师表。”可见这是两本论述各种文章体裁的书。刘勰化了那么大的功夫统观古今“论文叙笔”,不可能不受前人的影响。)黄侃早就指出,《文心雕龙》“〈赞颂〉篇大意本之〈文章流别〉,〈哀吊〉篇亦有取于挚君”[4]。章学诚也明确说过,“古人论文,惟论文辞而已矣。刘勰氏出,本陆机君而昌论文心”[5]。他是早就看出了论“作文利害之所由”与“言为文之用心”之间的联系的。尽管如此,在刘勰看来,他以前所有的文论又都是“不述先哲之诰”的缺乏根基之谈,自然就“无益后生之虑”。刘勰接连两次用“?举”“?议”来批评他们论点的不周全、不深刻、不精要、不集中,即就是使他的创作理论受益最多也最直接的《文赋》也被他评为“巧而碎乱”,明显是批评陆赋之没有系统。 在刘勰看来,从考虑问题的目光上说,他们都是“各照隅隙,鲜观衢路”,缺乏通盘的考虑,没有抓住根本的所在;从方法上说,他们又都是“未能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考虑问题都没有从根底上立论,所以是枝枝节节、破碎无序的。时下,论者多以“唯务折衷”为其方法论,实际这“寻根”、“索源”才是刘勰探讨“为文用心”的根本方法,也是他建构体系的基本方法。这样,刘勰实际上是明确告示时人,《文心雕龙》异乎寻常之所在,正是它的从根基上立论的系统性。

      那么,这个系统是怎样的呢?刘勰用了大家常引的那段话进行概括:“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上篇以上,纲领明矣。至于剖情析采,笼圈条贯,?神性,图风势,苞会通,阅声字,崇替於人〈时序〉,褒贬於〈人略〉,怊怅於〈知音〉,耿价於〈程器〉,长怀序志,以驭群篇,下篇以下,毛目显矣。位理定名,彰乎大易之数,其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客观地说,刘勰并没有说他的书是什么性质的,是文体论还是文术论,也没有说《文心雕龙》是不是一个系统或体系,当然也不可能有今天“体系”的概念,但刘勰说得非常清楚的一点是,《文心雕龙》的五十个单篇,是一个结构完整、条贯分明的整体,其中深长抒怀的《序志》篇总驭“群篇”,其余四十九篇是对“为文用心”的具体分析和论述,因此说它是一个明显合乎“大衍之数”的理论整体。

      这种从整体上把握事物的方法贯穿于《文心雕龙》全书之中。他在考察一篇作品的时候,把作品当作一个有如人体一样的活生生的整体,有《附会》篇所谓“夫才童学文,宜正体制,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词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为证,并称“首尾周密,表里一体”为“附会之术”,这和《熔裁》篇强调通过“练熔裁”而达到“首尾圆合,条贯统一”一样,都是把作品视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他在对众多作品进行分类观察时,更有一个“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的系统有序的“史”的框架;他在《时序》篇里集中考察和总结文学的发展流变及其规律,更是通过“蔚映十代,辞采九变”这样通过鉴古今的宏观视野进行着系统的历史观察,从而得出了“时运交移,质文代变”的普遍结论。尤其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在上述关于全书结构的交代以后,他紧接着就说,“铨序一文为易,弥纶群言为难”,那么,他把《文心雕龙》看作是一个“弥纶群言”的整体是不待言了。自重其书的刘勰甚至还十分自得地突出他的“弥纶群言”之作是“按辔文雅之场,环络藻绘之府,亦几乎备矣”。已经接近于包罗万象的“完备”了,还能不是一个探讨为文用心的有序整体吗?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应当进一步论证,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是怎样把它的几个部分组成一个整体的,尤其是“论文叙笔”与“剖情析采”两大块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刘勰是怎样把它们凝聚成一个理论整体的?它们作为一个整体的内在依据和统一性表现在哪里?

      迄今为止,大家对《文心雕龙》体系的探讨已经取得了不少进展,对这种体系探讨的现状稍加分析是必要的;除了上述“文章学”与“文学理论”在根本性质上的不同看法外,视《文心雕龙》为文学理论体系的一类看法,又存在着各种不同的主张,比如以“衔华佩实”为其体系,以“原道、宗经”为其体系,以“体有六义”为其体系,以“文质论”、以“通变论”、以“情采论”、以“神、理、术”为其体系,还有以“雅丽”为本,以情采观、自然观、通变观、才学观“四大支柱”来确定其体系,等等,这些主张从某个角度看,都不是没有道理,然细为解析一番,我们就会发现这些不同的看法又都是遵循着同一个思路,即从《文心雕龙》庞大的体系中去抽寻一种贯穿始终的观点。问题在于,《文心雕龙》是一个蕴涵极为丰富和复杂的庞大整体,一个由五十个单篇组成的整体,而这五十个单篇又是相互独立、相互关连、环环相扣和交错呼应的各不相同的意义单元,因此,单纯去寻找一种贯穿全书的主要观点,仍然很难确定这个体系的性质。以“衔华佩实”为其体系,实际上是着眼于《文心雕龙》的基本文学主张,以“原道、宗经”为体系,又是从《文心雕龙》理论根源来把握的,而以“六义”为体系,仍是由“宗经”观具体衍化出来的,我们总不能说“宗经”就是《文心雕龙》的体系,刘勰力主“宗经”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衔华佩实”当然是《文心雕龙》的基本主张,但一部《文心雕龙》毕竟不是以“华与实”作为其最基本、最核心的范畴。《文心雕龙》早已被论者析出了七大论八大块,那么拈出其中哪一个“论”和“观”都难以盖其全,这也是不难发现的。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可以涵盖各“论”的那个拿总的“论”,那么,我们还不如干脆把“文之枢纽”当作《文心雕龙》的体系来得痛快,“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才真是完完整整的纲领之言啊!而这样一来,就把《文心雕龙》理论体系这个十分复杂的问题异乎寻常地简单化了。

      让我们还是从一个简单的事实入手,弄清楚刘勰到底为什么要写作《文心雕龙》,其根本目的和宗旨是什么,他是怎样为自己的理论体系确定终极目标的。有以下两段极为紧要的话,可以使我们看到刘勰思想深处最为不满和必欲大力纠偏的现象是什么。《序志》篇认为,“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但有着如此重要作用的“文章”却被六朝淫靡文风破坏了,刘勰认为他们“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离本弥甚,将遂讹滥。”矛头所向了如指掌,且口气十分严厉,不可调和。我们还可以从也是十分重要的《定势》篇找到更为鞭挞入里的论述:“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反正而己。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新色耳。夫通衢夷坦,而多行捷径者,趋近故也;正文明白,而常务反言者,适俗故也。然密会者以意新得巧,苟异者以失体成怪。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势流不反,则文体遂弊。”——这几近于一段义正辞严地声讨“近代辞人”“讹滥文风”的檄文了。所谓“近代辞人”,远的可以追溯到“楚艳汉侈,流弊不还”(《宗经》),再经晋宋到齐梁,更是变本加厉,难以收拾。刘勰对此深恶痛绝,一再指摘他们完全抛弃了诗人之义,所谓“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风骨》),讥诮他们“跨略旧规,驰鹜新作,虽获巧意,危败亦多,……空结奇字,纰缪而成经”(《风骨》)。在《通变》篇更高标“矫讹翻浅,还宗经诰”之旨,因为就文学的发展过程来看,从“黄唐淳而质,虞夏质而辨,商周丽而雅”到“楚汉侈而艳,魏晋浅而绮,宋初讹而新”,明显是“从质及讹,弥近弥澹”,不走正道走邪路了。

      我们从中可以看出,《文心雕龙》确是有着很强的针对性,那就是“饰羽尚画、文绣??”的“讹滥文风”,这种文风的根源是“辞人爱奇,言贵浮诡”,而最使刘勰痛心的是,这种早有来头的文风已经是“势流不反”、“流弊不还”,它所造成的最根本的危害就是“失体成怪”、“离本弥甚”、“文体解散”、“文体遂弊”。在《文心雕龙》这一部疗救当世淫靡文风的医典上,“文体解散”是他诊断出来的主要顽症和万病之根。一切文体的正统,即源于经典、古已有之的各种文体的自身规定性,各种文体固有的体制,已被破坏殆尽,因此,当务之急和治本之道,就规定在全书中心的《宗经》篇中,所谓“楚艳汉侈,流弊不还,正末归本,不其懿欤”。这“正末归本”正是刘勰愤而“言为文之用心”的根本任务和根本宗旨。“末”,显然是指当世形式主义的文学“末流”,而他亟欲返归之“本”,就是要恢复传统的各种文体的根本体制,这“正体”二字可以说是《文心雕龙》全书的命脉所在。

      这样,沿着刘勰“正末归本”的思路进一步探寻《文心雕龙》的理论体系,才有可能较为顺当地找到全书各部分的内在联系。



      刘勰深知,“正体”是何等繁重的任务,用今天的话说,那是一项十分艰巨的系统工程。因此,他首标“文心枢纽”作为探讨“为文用心”的指导思想和理论武器。“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是一个整体,而“体乎经”显然位居这个“枢纽”的中心。在刘勰看来,“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纪传盟檄,则春秋为根”,他进而强调这是“百家腾跃,终入环内”的,刘勰甚至认为“禀经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仰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宗经》),“经”乃各体之本,之母,之正原,也是他“正体”工程的范本,因此说必须“熔铸经典之范”才能“确乎正式,使文明以健”(《风骨》),这也是他在《通变》篇把“还宗经诰”当作“矫讹翻浅”不二法门之意。可见刘勰论文之以“经”为“体”,乃是他“正末归本”不可更易的最高原则。   

      那么,“变”呢?为什么又把“变乎骚”也当作“枢纽”呢?细读一过就会发现,这仍是他以“经”为标准,以“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的“楚篇”为典型去系统考察文变、规范文变和确定文变原则的。“辨骚”的结果,刘勰提出了“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的文变方针,确定了“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的最高文变规范,由此可以清楚地看出,刘勰遏制新变所造成的淫靡颓势,树立文变典范,依然是从其“经”本位观出发的,以“经”为体,以“变”为用,构成了他考察文变的根本宗旨和方法。从《原道》《征圣》《宗经》到《正纬》《辨骚》,表现了刘勰对文学发生、发展、流变全过程的完整认识和总体规范,体现着刘勰“正体”工程的标准、原则和方法。

      紧接其后的“论文叙笔”,在刘勰系统的“正体”工程中起着怎样的作用呢?从《明诗》到《书记》凡二十篇,占《文心雕龙》全书五分之二以上的篇幅,可见其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一部分确实都是探讨各种文体的体制和写作规范的,范文澜曾指出,“《文心雕龙》的根本宗旨,在于讲明作文的法则”[6],王运熙先生说《文心雕龙》“是一部详细研讨写作方法的书”[7],他一再强调要按刘勰撰述《文心》的本意去认定它的性质和纲领,这一点十分重要,他看重“论文叙笔”在全书中的地位,也是言之有据的。

      需要作出补正的是,我们还应当继续对刘勰为什么重视“文章作法”予以深究。“论文叙笔”的主要内容分为四个部分:“原始以表末”,自然是“寻根”“索源”之论,对各种文体进行沿革考辨;“释名以章义”,为各种文体“正名”;然后在“选文以定篇”部分把精心选择的各体文章代表作家作品推为示范;而“敷理以举统”,更是对各体文章写作法则的最后规定。因此说他在进行写作指导,以作文之法则示人是没有错的(这和陆机所谓“操斧伐柯,虽取则不远”是一样的意思)。但我们又不能不看到刘勰这样做有其更深的用心,那就是进一步为各种文体正名,定格,从对各种文体的产生和演变考察开始,再上升到理论高度来建立各种文体的体统,他要把每一种文体的基本体制、写作规则和要求都规定的严严实实,这样既正了名,更树了榜样,后人就无须越出雷池一步。刘勰以此来防范和纠正“文体”的凋敝和解散,可谓用心良苦。在“论文叙笔”的四个部分中,刘勰特重“敷理以举统”也正因于此,“举统”即是标举各体的正统,“举统”就是“正体”,他也把这种“敷理以举统”的规范称之为“大体”、“大较”、“大要”。比如《诠赋》篇“敷理以举统”部分是这样的:“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丽词雅义,符采相胜,……文虽新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此立赋之大体也。”与之相反的那些“蔑弃其本”的“逐末之俦”,他们“虽读千赋,愈惑体要,遂使繁华损枝,膏腴害骨,无贵风轨,莫益劝戒。”根本大错是错在“惑”了本体,背离了“体要”原则。《颂赞》篇“敷理以举统”部分也是如此:“原夫颂惟典雅,辞必清铄。敷写似赋,而不入华侈之区;敬慎如铭,而异乎规戒之域;揄扬以发藻,汪洋以树义,唯纤曲巧致,与情而变,其大体所弘,如斯而已。”故而,他把班固《北征赋》、傅毅《西征赋》之写成褒奖过度的长篇散文,斥之为“谬体”。刘勰对魏晋时期的颂体评价不大高,只说他们“鲜有出辙”,但倒是不客气点名批评陆机颂作的出轨,即使是他较为突出的《功臣颂》,也把褒贬不恰当地混杂在一起,所以被讥为“末代之讹体”。《祝盟》篇云:“凡群言发华,而降神务实,修辞立诚,在于无愧。祈祷之式,必诚以敬;祭奠之楷,宜恭且哀;此其大较也。”又称“夫盟之大体,必序危机,奖忠孝,共存亡,戮心力,祈幽灵以取鉴,指九天以为正,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此其所同也。”《杂文》篇称“对问”、“七发”、“连珠”三体为“文章之枝派,暇豫之末造”,虽意有所轻,但还是指出它们“词虽小而明润”的特点和写作要求,并且具体规定了它们“立体之大要”。在“叙笔”部分,为首的《史传》也是以明确规定其“大纲”为旨归。至如《封禅》篇之称“构位之始,宜明大体,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宏富之路,使意古而不晦于深,文今而不坠于浅,义吐光芒,辞成廉锷,则为伟矣;”《章表》篇之称“章式炳贲,志在典谟;使要而非略,明而不浅。表体多包,情伪屡迁,必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繁约得正,华实相胜,唇吻不滞,则中律矣”,如此等等,文体论各篇几无例外。所谓“为伟矣,”“中律矣”都是指切中该体体统而言的,所以我们确实可以把“论文叙笔”的“文体论”称之为“正体论”。

      由此可见,“文之枢纽”所确定的“正体”原则是“论文叙笔”的指导思想,而“论文叙笔”的分体规范又是“枢纽”的“正体”原则之具体落实。

      如果说“论文叙笔”的分体规范是《文心雕龙》“正体”工程的头一步,那么“剖情析采”就是在分体规范基础上进入了总体的写作规范。前者接近于“史”(分体文学史),而后者更接近于理论探讨,“史”是“论”的基础,“论”是“史”的规律性升华。刘勰探讨“为文用心”的攻坚部位正在其“商榷文术”中,他的“正体”工程到了这一部分才完整地划上了句号。

      所谓“剖情析采”按刘勰本人的意见可以分为“?神性”、“阅声字”和“时序、才略、知音、程器”三大块。而“ 神性”,加上“图风势”、“苞会通”在内这一块,包括了《神思》、《体性》、《风骨》、《通变》(“会通”指“会通适变”即言“通变”)及《定势》五篇,这在“剖情析采”中的地位与作用特别重要,扼要说来,下篇的头五篇实际是“商榷文术”的纲领。大家都认为《神思》篇为总结创作规律的纲领,刘勰是从探讨艺术构思、艺术思维规律入手,再进入风格领域中,深入探讨了为“神与物游”、“神用象通”的艺术构思、艺术思维所孕育酿就的,“云谲波诡”的创作风貌、艺术风格的多样性和丰富性,进而又以“风清骨峻”作为指导作家风格步入正轨的整体美学规范。他在《风骨》篇末暗示,只有做到“洞晓情变”与“曲昭文体”,才能铸就体现最高审美理想的“风骨”,所以,紧接《风骨》篇之后的《通变》与《定势》两篇,正是分别探讨如何“晓变”与“昭体”的,刘勰认为,只有“洞晓情变”才能“望今制奇”,只有“曲昭文体”才能“参古定法”,把缺一不可的这两方面都做到了,就有了“风骨”,有了创作成功的保证。当然,“晓变”制奇是以“昭体”定法为基础的,《定势》篇在下篇纲领中的地位尤其值得我们注意。

      “定势”自然不是“定文体风格”,这“定文体风格”的任务在文体论中已经解决了。刘勰认为“势者,乘利而为制也”,就写文章而言,“定势”就是确定顺乎自然的循体定势的原则,要求作家根据文体的特点和需要,写出具有不同文体风貌的文章来,这叫“循体而成势,随变而立动”,是刘勰坚持“执正驭奇”的根本保证,所以他反复强调“模经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章表奏议,则准的乎典雅,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曲昭文体”的重要性就在于它是“循体成势”的前提和保证。反过来说,“苟异者以失体成怪”,“新学之锐,逐奇而失正”,就必然造成“势流不反,文体遂弊”的恶果。由此可见刘勰纠正时弊的目标,最终是在《定势》篇完全落实下来了,刘勰把确定“名理相因”的“正体”并使之“循体成势”,当做挽形式主义文学狂澜于既倒的最根本途径,这是他文学思想中更为核心之所在。文体论标举“体统”是分论各种文体的基本性能,到《定势》篇就把这分体的“体统”上升到总体上确定了下来。

      可见,刘勰在下篇“商榷文术”,自《神思》篇的思维规律探讨开始,至《定势》篇的“昭体”定法收煞,体现着刘勰探寻“正末归本”之道的一个完整思考过程和救弊方案。在“论文叙笔”中的分体考察还是一种可以称为“静态”的“正体”规范,到了“商榷文术”之时,刘勰就把相对静止的分体规范推向了更深的领域,即在创作过程中进行了“正体”的动态追寻,找出了创作的规律,进一步把文学写作纳入他的“正体”轨道中去,最终完成了“正体”工程的攻坚任务。

      至于“阅声字”与“时序、才略、知音、程器”两组的内容,也都与刘勰“正末归本”的目标紧密相关。“阅声字”的修辞论一组是讲“剖情析采”的具体方法,写作手法。《总术》篇赞云:“文场笔苑,有术有门。务先大体,鉴必穷源;乘一总万,举要治繁。思无定契,理有恒存”。刘勰深知从根本上把文场笔苑的写作门道和方法扼要地总结出来是十分必要的,虽然“思无定契”,取法的途径是多种多样的,但总有一个不变的“恒理”在。可见,从根源上扼要地总结出各种方法的“恒理”法则,便是其修辞论的任务。因此,确立各种恒久不变的写作法则,仍可看作是《文心雕龙》“正体”工程的有机组成部分,它与前一组“?神性”篇章有着内在意脉上的相承。而“时序”这一组和上述篇章“正末归本”的出发点也是一致的。刘勰的批评鉴赏理论,其指导思想仍是以“宗经”、“正体”为核心的。《知音》标树“六观”,为首的就是“观位体”,这和《熔裁》篇“三准论”云“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及“情理设位,文采行乎其中”一样,刘勰用以品鉴、评价作家作品得失的首要标准就是“位体”,这个思想贯穿于各篇的始终。因此我们也可以把这一组文章看作是他的“正体”工程在更为广泛范围内的延伸。总之,《文心雕龙》下篇“商榷文术”确实是以“正体”为核心的,从这里也就找到了“商榷文术”与“论文叙笔”的内在关连,它们是辅车相依,难以切分的。

      正因为如此,我们在确定《文心雕龙》理论体系的性质时,就不能把本是紧密关连的两个部分孤立起来割裂开来看。“论文叙笔”部分是研究《文心雕龙》的基础,也是刘勰“正体”工程的基础,如果我们对此不予足够地重视,那么下篇“剖情析采”的理论上升就成了空中楼阁。由于长期相对冷落了对“论文叙笔”的研究,因而造成了《文心雕龙》研究重心的失衡,这是应当记取的。但是,我们又不能因此就不顾《文心雕龙》本是一个理论整体的基本事实,更不能误解了刘勰所谓“上篇以上纲领明矣”与“下篇以下毛目显矣”的意思,刘勰并没有说整个上篇都是全书“纲领”,更没有说“论文叙笔”是全书“纲领”,“言为文用心”的“纲领”只能是他明白交代过的“文之枢纽”,所谓“纲领明矣”与“毛目显矣”,不过是刘勰说明他的上篇与下篇的结构安排都是层次分明一目了然的,一点也没有厚此薄彼的意向,他的“正末归本”的目标,他的“正体”任务,不可能仅仅停留在对各种文体写作方法的静止规范上。一个同样明显的事实是,“剖情析采”部分的理论色彩较之“论文叙笔”要浓厚得多,涉及到的创作规律也远比“论文叙笔”部分要广泛、深入、细致、复杂得多。刘勰不满于以前文论的基本原因,就是嫌它们缺乏理论的深度和系统性,并没有着意责难他们对文体考察和写作方法总结的不够完备和充分。刘勰是深谙创作原理的,他懂得如果仅仅停留在文体考辨而不深入创作领域进行理论的总结,是难以完成纠正淫靡文风的艰巨任务的,“正末归本”不靠揭示创作规律也不可能取得实际成效。因此,只有从《文心雕龙》上下篇的有机联系中去获得对《文心雕龙》体系的认识,才是求实的和可行的,任何背离《文心雕龙》体系统一性和完整性的认识只能得出片面的结论。

      其实,前人已经注意到了这种联系,曹学?就说过:“其〈原道〉以心,即运思于神也;其〈征圣〉以情,即〈体性〉于习也;〈宗经〉诎纬,存乎风雅;〈诠赋〉及余,穷乎〈通变〉。良工心苦,可得而言[8]。”他影影绰绰看到了其间有着重要的联系,指出了《文心雕龙》上下篇开头几篇的对应关系。只不过由于理论剖析能力有限,他还难以体味刘勰真正“良工心苦”之所在。但是他能看到《原道》、《征圣》、《宗经》与《神思》、《体性》、《通变》等篇的某种内在的联系,还是有眼力的。而我们今天的“裁断”力是大大高过他了,可以说《文心雕龙》上篇前五篇与下篇前五篇的关系,实际上正是一种对应的“体”与“用”的关系。何以明其然?前五篇与后五篇都是为力挽文学颓势而制定规范,但前者是把文学当作一个静态系统来考察,侧重探讨建树“正体”的原则,而后五篇把文学当作一个动态系统进行考察,侧重于探讨“正末归本”的途径。前五篇是引向古人的,后五篇则面对今人,也就是说,前五篇重在强调“参古定法”,后五篇则重在探讨如何在“参古定法”的基础上去“望今制奇”,前五篇是“言为文之用心”的理论指导,后五篇则是在其指导下具体探讨创作规律的纲领。如果我们立足于“正体”工程的整体,认真玩味它们之间这种“体”与“用”关系,就不会把“论文叙笔”与“剖情析采”这前后相衔的两部分,各自孤立起来,因而重此轻彼困于权衡了。

      再进一步说,就算确定了《文心雕龙》是文章学还是文学理论抑或二者兼有,也只能说对这个内涵极为丰富和错综的体系有了一般层次上的了解。只有继续对围绕“正体”这个中心的各种基本范畴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作出再深一层的探索和概括,才能接近完成我们对这个体系的认知。



      我们探讨和认识一个理论体系,总要找出它的比较系统的概念和范畴,正是这些概念和范畴错综复杂地形成了各种各样的联系和关系,从而构造了一个有序的、由相关原理组合的有机整体。构成体系,自然也与作者结构体系的思维方式、思维特点和逻辑路数相关,还要考虑产生各种理论主张的历史的、社会的和文学活动的背景,考虑它们适应着怎样的时代潮流和社会精神需要,它有什么针对性,它所接受的思想、文化,文学理论资料及其所持

的态度,等等,从而对影响和制约这个理论体系的各方面因素作多层面的综合考察和剖析。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已经看到,刘勰针对当世文坛浮靡颓风的讹滥蔓延,抓住其“失体成怪”的要害,以“宗经”观为理论核心,进行了一场以“正末归本”为旨归,对各种文体的“正体”规范。他在“定位”论思想武器指导下,对渊源于五经的各种文体进行了分体的历史考察和规范之后,又在此基础上深入到文学创作和批评等更为重要的领域进行总体的“定位”规范。因此,“正体”便是《文心雕龙》这棵大树的主干。

      这种“正体”的规范,在总体上追求“雅丽”,即要求情与采的统一,文与质的兼顾,华与实的并重,雅与俗的相酌,反对唯美主义的轻重本末倒置。在风格上,要以“典雅”为榜样,追求“风清骨峻”,即追求感情真挚自然,反对矫揉造作;在创作倾向上,一再强调必须坚持“执正以驭奇”,以纠正“新学之锐”的“逐奇而失正”;在表现形式上,则要求精约体要,反对形式主义的繁杂失统,膏腴害骨;在文学通变上,要求“晓变”服从于“昭体”,以“参古定法”去规范和约束“望今制奇”,强调以“名理相因”的“有常之体”去统驭“通变无方”的“文辞气力”。

      而《文心雕龙》最核心的范畴当然是“情”与“体”。在《文心雕龙》全书中,“体”非一义,这里所谓最核心范畴的“体”,不是指常用意义上的“文体”,不是泛论“风格”之“体”,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所谓“体制”,而是特指一种不可更易的、古已有之的有常有恒的规矩、规格、法度,是各种文体不可逾越的自身规定性。而所谓“情”,则明显是抒情美文(诗辞歌赋)的基本要素。

      刘勰处在文学自觉时代,在探讨“为文之用心”的时候不可能不把“情”放在最突出的位置,对它进行贯穿始终的深入探讨。他的“体有六义”论就是以“情深风清”为核心内容的。因为情感活动毕竟是创作活动中最活跃的因素,刘勰认为“神用象通,情变所孕”,把作家的情感活动视为一切文学之果的母体,这确是一个崭新的很深刻的美学命题。而且刘勰“宗经”的目的说到底是为了弘扬“文”的需要,“情”才成为他“商榷文术”的理论探讨的中心。他沐浴新潮,主“情真”,主“感物吟志”的清新自然,更以“为情而造文”贬斥“为文而造情”,情真成为一切有价值文学作品的根本标志。从创作过程看,把“设情以位体”放在首位,这已经有“体”也只能为“情”而设的意思了,批评也是先看这一条做得如何。可见,刘勰对“情”的重要性以及情感活动规律的探讨已经相当深入和全面,这是他“感物吟志,莫非自然”的文学反映观所取得的突出成绩。

      我们绝不能看轻了刘勰探讨创作规律所取得的成就,他对缘情文学创作经验和教训的总结是十分全面、丰富和有创造性的,这是那个时代赋予他的历史重任。因此,我们也不能把《文心雕龙》仅仅看作是指导写作而不是文学理论的巨著,更不能因为我们古代没有西方那样的文学学理论体系,或者不象西方的理论体系,就否定了精深博大的《文心雕龙》体系的思辨力度和理论质地,那样做就未免  沾上了一点霸气。

      但是,刘勰的内心又是很矛盾的,因为“情”也有“滥”有“假”时候,“文体解散”的严重后果更是从情变进入误区而开始的,因此在刘勰看来,把“情”规范好,主要是处理好“情”与“体”的关系,就成了立文之根本。《文心雕龙》体系的风眼便在于此,它的各个部分就是这样纽结为一个理论整体的。

      我们不妨仔细体味一下“摹体以定习,因性以练才”这两句被刘勰目为“文之司南”的话。很显然,刘勰对这两个方面,是强调“摹体以定习”的,因为“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体性》),“摹体”所指也就是雅正的经典了,潘勖的《册魏公九锡文》接二连三受到刘勰的赞赏,就因为潘勖长于“思摹经典”,才使“群才韬笔”的(《风骨》)。因此所谓“因性以练才”就是要在“正体”基础上去发挥个性才学。刘勰明明知道,千姿万态、云谲波诡的创作壮观本是被作家们丰富的创作个性、才智气质所决定的,他也明明知道“因性以练才”是为生动的创作活动本身的特点和需要所决定的,但他还是把发挥作家的才性纳入了“摹体”的轨道。所谓“才有天资,学慎始习”,他肯定后天学习的重要是对的。但强调的却是“学慎始习”,他生怕“因性以练才”会“练”到邪路上去,所以一定要以“摹体”定习来制约“才性”发挥,这也就是《附会》篇所谓“才童学文,宜正体制”,就是《体性》篇所谓“童子雕琢,必先雅制。”骨子里头,摹雅制之体而定习,正是他对作家最急切的规劝,是他“正体”工程的主要途径和落脚点。

      刘勰在处理作为《文心雕龙》核心范畴和主要支柱“情”与“体”的关系时,当然是有思想指导的。就《文心雕龙》整体而言,主要是儒家思想的影响,但也不是没有受到其他思想的影响,《文心雕龙》之屡言“自然”就是显证。刘勰一方面把创作过程的“因情设体,即体成势”视之为“自然之趣”,但另一方面又把以“名理有常”、“名理相因”的原则去为文体正名定位奉为圭臬,“自然”的实际内容已被“名理”冲淡;刘勰既主“以情位体”,又欲“以体制情”,这样,“自然”就让位给“名理”了。“自然”理想之始终没有成为《文心雕龙》支配思想的原因就在这里,从这里我们终于看到了刘勰文学思想的底数。刘勰终以有常的、永恒的最高范本去规范、制约最富生气、“日新其业”的文学创造活动,就是他的理论体系所以如此错综复杂的最终根由。

      刘勰竭力反对当世淫靡文风,自然是有积极意义的,而且,他和后来李谔、王通的全盘否定齐梁文学不同,他决不会耸人听闻地认为“文笔日繁,其政遂乱”[9],他力主“宗经”也与王通之仿《论语》体制而作《中说》不同,反对齐梁形式主义文风,决不能把文学重新拉回经学附庸的地位。刘勰对六朝文学之重视审美特征,追求艺术形式之美,是持热情肯定态度的,在这方面他的见识甚至高出了钟嵘。当然,仅仅从“文体”着眼来解释文风的蜕变,的确是一种形而上学的观点。说他的理论体系具有古典主义的色彩,并不是张冠李戴、毫无缘由的。伏尔泰说过:“在一切艺术中都必须提防谬误的定义,这种定义排斥了那个尚未经习惯定出标准的未知世界。各种艺术,特别是那些依赖于想象的艺术,跟物质世界的一切是不同的。我们可以给金属、矿物、元素以及动物等下定义,因为它们的性质永远不变;可是人的作品,就象产生这些作品的想象一样,是在不断变化着的。……在纯粹依赖想象的各种艺术中,有着象政治领域中一样多的复杂。就在你去试图给他们下定义的时候,他们却正在千变万化。”所以,伏尔泰告戒人们“决不要去争论名称的问题”[10]。刘勰以文体定位防止“讹变”的根深蒂固的观点,与十七、十八世纪古典主义戏剧家、批评家对戏剧创作制定出种种法规,要求严守各种体裁不可逾越的界限的做法,是十分相似的。

      在中国社会发展的一个特殊历史时期,刘勰以“体”的定位来规范活脱脱的文学创作活动,也未始没有微妙地折射出身在那个混乱、黑暗、动荡社会中心的阶级,处乱居危而求安思定的意志欲望。刘勰接受了《易传》“定位”论的影响并不是偶然的。  

注释:
[1][3]蒋寅:《关于中国古代文章学理论体系》,《文学遗产》一九八六年第四期。
[2][7]《文心雕龙探索》
[4]《文心雕龙札记》
[5]《文史通义·文德》
[6]《中国通史简编第二编》
[8]凌云本《文心雕龙序》
[9]李谔《上隋高祖革文华书》
[10]古典主义忽视想像的作用,被伏尔泰批评为“教条化”和“学究气”。转引自《西方文论选》上卷《论史诗》

A Scruting of the theoretical system of Wen Xin diao Long

—Analysis on the colouring classicixm of the system

By Shi Jiayi  

[Abstract] There exists in Wen Xin Diao Long a “wide and careful” theoretical system,to which more and more attention has been paid by the commentators of “Long”.When partial approach has accumulated to a certain extent, the mastery of its theoretical system as a whole important in the further study of Wen Xin Diao Long centering on the basic differences: Wen Xin Diao Long is chanacter ized as “the study of writing” system,which fcuses on the approach to “the way of writing”, or “the theory of literature” system, which lays emphasis on the approach to the law of literary creation and criticism. The paper begins with Liu Lie’s main purpose in the inquiry into“the intention of writing”, and makes a deep analysis, catching the core of aesthetic category of Wen Xin Diao Long and its basic theoretical subject. What the author tries in this paper is to lay a more practical foundation for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system of Wen Xin Diao Long.

[Key words] Wen xin Diao Long     system original form       trim the branch to the root       establish bady   according      to nature

[作者简介] 石家宜,男,1938年生,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文心雕龙学会常务理事。
 
 楼主| 发表于 2004-2-1 19:20:31 | 显示全部楼层

像雕镂龙纹般精细探讨“为文用心”的一部伟大东经典方

——纪念《文心雕龙》成书一千五百周年  
作者:石家宜
来源:http://sdxk.nttc.edu.cn/sdxk/qkzx/02115.htm


[摘 要] 刘勰生卒年难以确考,而《文心雕龙》的成书年代却大致可定,即当南齐末年,距今一千五百年。《文心雕龙》体大思周、宏富精深,其在世界美学史之成就,当远胜亚里士多德之《诗学》。终因撰成较晚、研究未逮、推介不力,而影响逊于《诗学》。实乃中华学界一大遗憾。舌侪当覃思精研通力合作,尽早将此东方经典推向世界。

[关键词] 刘勰 《文心雕龙》 纪念  研究  推介世界



  在新世纪之始,我们迎来了伟大的经典《文心雕龙》成书一千五百周年这个值得隆重纪念的日子,并且选定刘勰长居三十年之久,也是《文心雕龙》撰成所在的南京来举行庆典,着实令人激情澎湃,感慨万千。

  为什么确定公元二00一年来举行《文心雕龙》成书一千五百周年的纪念活动呢?

  由于史料所限,刘勰的生卒年较难确考,一般都是根据《文心雕龙》成书年代来推算。因《序志》篇有“齿在逾立,……乃始论文”的话,故知《文心》之作当在刘勰三十岁之后不久,如能确定《文心雕龙》的具体成书年代,则刘勰的生年便可推算出来。

  但是,《文心雕龙》究竟成书于何年,时至今日学界看法不一。清人刘毓崧在《通谊堂文集·书文心雕龙》文中说:“《文心雕龙》一书,自来皆题梁刘勰著,而其著于何时,则多弗深考。予谓勰虽梁人,而此书之成,则不在梁时,而在南齐之末也。”刘氏所据主要是《时序》篇的这样一段话:“暨皇齐驭宝,运集休明,太祖以圣武膺篆,世祖以睿文纂业,文帝以贰离含章,高宗以上哲兴运,并文明自天,缉遐(原注:‘遐,疑当做熙。’)景祚。今圣历方兴,文思光被”云云。刘氏认为,“自唐虞以至刘宋皆但举其代名,而特于齐上加一‘皇’字”,就是《文心雕龙》成书于齐末的力证。刘勰历叙十代而只称“皇齐”决非偶然,正是当朝臣民的称谓。而且,刘勰对“历朝君臣之文,有褒有贬,独于齐则竭力颂美,绝无规过之词”,亦可为辅证。刘毓崧又认为,“魏晋之主,称谥号而不称庙号,至齐之四主,惟文帝以身后追尊,止称为帝,余并称祖称宗”,也是《文心雕龙》撰成于齐末的又一力证。刘毓崧还说:“东昏上高宗之庙号,系永泰元年八月事,据‘高宗兴运’之语,则成书必在是月之后。梁武帝受和帝之禅位,系中兴二年四月事,据‘皇齐驭宝’之语,则成书必在是月以前”。自永泰元年至中兴二年即公元498年到502年,前后相距四年。刘毓崧又认为“所谓‘今圣历方兴’者,虽未尝明有所指,然以史传核之,当时指和帝而非指东昏也。”他的这一断语之主要根据,就是刘勰在《文心雕龙》写成之后因“未为时流所重”故曾有负书干约之举,而沈约在东昏时品位不高,他声望地位的“贵盛”始于和帝时期。刘毓崧由此推定《文心雕龙》成书应在齐末,大约是公元501年到502年之间。这个推断是较有说服力的。因此,刘说一出,得到了众多《文心雕龙》研究者的认同。杨明照先生在《〈文心雕龙·时序篇〉‘皇齐’解》一文中(见《学不已斋杂著》)说,入梁以后刘勰所撰《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则直称齐而不云“皇齐”,于梁则称“大梁”而不称梁,也可为《文心雕龙》成书在齐末之补证。牟世金先生则认为,《文心雕龙·时序》篇赞曰“蔚彼十代,辞采九变”,这里的“十代”正指唐尧、虞舜、夏、商、周、汉、魏、晋、宋、齐,并未写到梁代,不然就是十一代了。这些都为《文心雕龙》成书于齐末说提供了有力的旁证。

  看来,清人刘毓崧的考证,比主张写成于梁初的意见似有更多的说服力,因此刘说已为大多数学者所接受。如果我们不过于粘着的话,那么《文心雕龙》成书于齐末的主张是值得认同的。这就是说,我们依据齐末说把《文心》成书事实上在最接近梁初(502年为天监之年)的501年(齐和帝中兴二年),大概是最易为两说共同接受的。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明白昭示天下,2001年正是《文心雕龙》成书1500周年,它在世界文艺思想史上,是一个有着举足轻重意义的,值得世人景仰和纪念的光辉日子。

  从常理说,用工整华丽的骈文写成的这部体大思周的煌煌巨著(三万七千余字),是不可能在短期内完成的。说成于齐末或成于梁初,都实难确证到底成书于哪一年。其实,究竟在哪年哪月成书,一时考证不出也无伤大雅,在这种情况下,笼统一点说它成书于齐梁初,有时反而更觉实际。因此定在2001年来隆重纪念《文心雕龙》成书1500周年,应当是一个合情合理的选择。



  开始学习《文心雕龙》时,读到鲁迅先生关于西有《诗学》东有《文心》的话,心情是很振奋的,我们终于有了可以与西人媲美的著作。后来,振奋的感觉渐渐消去,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时时冲击着心房。现在是看得愈发清楚了:《诗学》作为西方文艺学的开山之作,固然有其至尊的地位;但是,就理论本身的宏富精深而言,《文心》远有过之。不足在于对世界的影响所及,我们却明显居于下风。所以然之故,自有其历史和文化的诸多原因,作为后人,我们的责任——及早把《文心雕龙》完美准确地推向世界——就是再迫切不过的了。

  就以所谓西有《诗学》东有《文心》的比较而言,我们今天究竟应当怎样来科学地确定《文心雕龙》在世界美学史坐标上的位置呢?

  通常我们所做的中西比较,其目的、宗旨和途径都不在于将它们进行简单类比,定出其间的高下优劣,那样就是没有多少意义的。很明显,不同的社会历史条件,不同的文化和文学发展背景,不同的文学研究对象,不同的思想承传和探讨重心,不同的理论支撑,不同的思维方式和不同民族的审美传统和审美价值取向,使得我们很难找到一个可比的参照值。而且,我们进行比较研究的根本追求是通过比较找出其间的异与同,或同中之异与异中之同,尤其是“异中之同”,有助于我们找出共同的发展特点和规律,这才是我们进行比较的最终目的和意义之所在。

  当然,即便是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理论渊源的代表性著作,我们在充分考虑它们相异的同时,依然可以从它们在各自探讨范围内所达到的理论高度、精度和理论本身的价值,来进行横向的比较,这样就便于我们较为客观、公允地确定它们在世界范围的大文学思想史、美学史上的地位,可以更加充分地估量它们相互交融渗透的基础。而所谓重点是通过比较找出“异中之同”,也正包含着这一层意思。

  鲁迅先生当年对西有《诗学》与东有《文心》的比较,主要是从《诗学》与《文心》在西方和东方的诗学史上的地位和影响这个角度来进行的,认为它们无论在理论的严密性与深刻性方面都达到了各自发展道路上的高峰。在半个多世纪以后的今天,是到了我们开始作出进一步“比较”的时候了,尽管起步是这样的难。

  为什么说,历史地看,从对后世人影响而言,《诗学》明显占据上风,而就理论本身的宏富精深而言,《文心》远有过之呢?这是一个非常复杂和深奥的问题,一个需要作出长期的多学科综合研究的问题,随着我们研究的不断深入,才能作出令人信服的结论。在这篇短文里所能做的,充其量是对鲁迅先生上述比较的一点生发。

  我们仅仅从这两部东西方美学经典所回答的主要问题及它们各自产生的影响方面稍作阐释。

  世界级的文艺学、美学论著,它们所要回答的,都是它们那个时代提出来的,它们的论著所达到的理论高度和深度,也都受制于时代能够提供的条件。《诗学》产生于古希腊美学思想的极盛期,而《文心雕龙》则较之晚出八、九百年。亚里士多德作为“第一个以独立体系阐明美学概念的人,他的概念竟雄霸了二千余年”,(车尔尼雪夫斯基语,见于他的《美学论文选》第124页),车氏称“《诗学》是第一篇最重要的美学论文,也是迄至前世纪末叶一切美美概念的根据”,这些话都是恰如其分的。作为古希腊美学思想的集大成者,这位欧洲美学思想的奠基人在他的主要美学著作《诗学》(此外尚有《修辞学》)里,深刻总结了古代希腊文艺实践的光辉成就,第一次建立了严密的美学和文艺理论体系。而作为亚里士多德整个美学体系的基础则是他的摹仿论。他认为艺术与技艺是不同的,艺术的本质就是摹仿,而技艺则是实用的艺术,只有真正的艺术如诗歌、戏剧、音乐、绘画等才可称为摹仿或摹仿的艺术。他的摹仿说涉及对艺术的对象与本质、艺术与现实生活的关系,艺术的起源及艺术的心理基础与社会功用等各个方面,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除了这个方面的理论总结之外,亚里士多德还对希腊文学另一主要组成部分的希腊悲剧创作的经验进行了深入的总结,提出了著名的悲剧结构理论以及强调悲剧心理效果和教育功能的过失说和净化说,等等,都是极富创造性和影响力的。

  亚里士多德的伟大还表现在,他虽然受教于柏拉图,但却能站在与柏拉图不同的思想高度批判了他的老师。当然,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亚里士多德的理论在很长时期内没有产生应有的影响,在这方面甚至远远不及柏拉图。朱光潜先生在他的《西方美学史》中对此作了这样的介绍:“在西方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柏拉图的影响超过了亚里士多德的。在亚力山大理亚和罗马时代,很少有文艺理论家提到亚里士多德,朗吉弩斯没有提到他而对柏拉图则推崇备至,连古典主义者贺拉斯也没有提到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在中世纪因著作稿本丧失,提到他的人大半根据传说,等到十三世纪他的部分著作才由阿拉伯文移译为拉丁文,此后他才逐渐发生影响。”

  这是一种非常值得深究的现象。柏拉图的思想不仅垄断了大部分中世纪,还在西方近代的文艺复兴运动、浪漫运动以至启蒙运动中都产生了很大很显著的影响。我们今天在审视西方现代纷繁多变的诸多流派、思潮、学派时,充分地关注它们的理论渊源,就不仅会使我们更加容易准确地把握它们的发展脉络,也能让我们的研究和评价更为客观和冷静。

  现在我们回到公元五世纪诞生的《文心雕龙》,这里同样有一个丰富而深刻的文艺学理论体系。因其晚出了八、九个世纪,因其产生于古老东方的一个辉煌的诗国,不仅文学的发展在经因了千年的积累之后到达了新的质的飞跃,开始了文学发展的“自觉的时代”,而且刘勰的时代已经为他准备了比较充分的思想资料、思辩条件以及学术氛围,那是一个儒、道、释各路思想勃发交融的、理应产生伟大思想的时代,刘勰本人更是一个自幼就有学术建树的远大抱负,长期在当时有着十分丰富书藏的寺院内整理经藏,因此,他终于创立了一个完备而精深的理论体系便不是偶然的。这个体系的宏富精深,就是在世界文艺学史上也是空前的,无与伦比的。从这个理论体系内涵的宏富而言,它是一个集史、论、评于一身的,包含极广的的综合的理论体系。它的上篇“论文叙笔”,涉及到当时文坛所有的古老和新兴的文学形态,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文心》上篇的这一部分,仍可当作一部完备的分体文学史来看待。正是在十分周密地考察了难以数计的作家作品和文学现象的基础上,刘勰进一步从外部和内部的各方面、各个重要环节深入探讨了“为文之用心”。“论文叙笔”这一部分“史”的考察是下篇理论总结的基础,“剖情析采”则是在“史”的考察基础上理论升华。《文心雕龙》全部丰富的创作理论、批评和鉴赏理论都是在这样坚实、系统、缜密的文学史考察基础上产生的,这一点与西方文艺论著往往是某种哲学在文艺领域的生发有很大的不同。

  说到这个体系的精深,更是难以言尽,我们可以选取不同的角度来进行比较。比如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所面对的文学现象主要是史诗和悲剧,而我们古老的文艺论著所面对的文学现象主要是诗文,尤其是最有文学性和社会影响的诗;他们对篇制较大的叙事文学的理论总结建树更早也更多一些,而诗这种短小的艺术却要求更加炽烈的情感和更加丰富壮观的想象,要求在艺术形式上更加凝练,更加考究,要有更多的推敲和更深的挖掘,从而会使他们的理论家对艺术创作规律的认识达到更加深透的境界。我们就以灵感这一艺术创作最为深奥和独独的现象来说,西方的解释更重主观,柏拉图认为由于神灵的凭附使诗人处于迷狂的心理状态下,接受了神灵暗中的灵感输送;而我们的传统的解释更侧重于客观外物的激发和感召,强调心与物的感应和交融并由此进入创作的过程。我们现在仍然沿用鲁迅先生的说法,把魏晋南北朝看成是中国文学获得自觉发展的时代,其实,那也是人们文学意识自觉的时代。这种文学意识的自觉最集中最直接地体现在人们对艺术创作思维方式和思维规律的认识上。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批评史上第一篇创作专论《文赋》,通篇是以艺术想象艺术构思为中心来探讨“作文利害之所由”的,而《文心雕龙》的创作理论大体上是遵循了陆赋的认识路线,它的下篇“剖情析采”的首篇就是“神思”,简言之,“神思”就是艺术想象。陆机也好刘勰也好,他们都是以艺术想象、艺术构思为中心来进行创作规律探讨的。对于创作中的灵感现象,陆机《文赋》淋漓尽致的描述了它的壮丽景象,肯定了它在创作中的重要作用,但陆机也坦言,他对文思开塞之所由,还没有能力从理论上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后来的刘勰在《神思》篇中作出了明确的回答,所谓“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遁心。”这样来解释一种非常复杂的高级文艺心理活动,显然是不够的,但在当时已是难能可贵的了,刘勰对灵感这种活动的认识路线是大体对头的。
所谓《文心》理论的精深,还表现在刘勰对创作规律的探讨,远未停留在这一点上,而是由此出发,层层推进到更为深入更为精微的领域。从《神思》到《体性》、《风骨》再到《通变》、《定势》,我们可以把这下篇头五篇看作是他“剖情析采”的纲领,所谓“体性”,就是今天所说的风格。提起风格,我们很自然想到马克思十分赞赏的布封关于“风格即人”的见解,而所谓“风格即人”,这位法国博物学家、文学家在他著名的《论风格—在法兰西学士院为他举行的入院典礼上的演说》(载《译文》1957年9月号)中,反复强调了风格就是作家思想的表现形式,他的风格观主要看重作家的思想、观点本身的锤炼,他说,“如果作者把他的思想严密的贯穿起来,如果他把思想排列的很紧凑,他的风格就变得坚实、遒劲而简练;如果他让他的思想慢吞吞地互相承继着,则……风格却是冗散的,松懈的,拖沓的。”因此他认为“只有意思能构成风格的内容。”相比之下,刘勰在《论风格》的演说发表一千二百多年之前就提出并论证了“各师成心,其异如面”的风格观点,他既重作家的个性在风格形成中的决定作用,又能注意“文体”对风格形成的制约和影响,在“体”与“性”的统一中探讨风格现象、总结风格特点和规律,这正是刘勰的也是我国古典风格理论的特点和优点。而且,《文心雕龙》的风格探讨,有着极为丰厚的纵深,如他还从“才、气、学、习”四个方面十分完整而深刻地探讨了风格形成的要素,从多样化的风格现象中概括出风格的基本类型和特点,他的风格理论还十分深透地提示了作家风格形成与时代环境的关系以及风格多样化与统一性的关系,这些新颖而富有创造性的理论在中外风格理论研究中也是不多见的。《文心雕龙》理论探讨的精深,由此可见一斑。

  近年来关于《风骨》篇主旨的探讨进入审美领域后,大家对《文心雕龙》的审美理论给予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对于《文心雕龙》探讨艺术形式、艺术表现手法的“阅声字”一组文章,也同样引起了人们对《文心雕龙》审美价值的重视。比如《隐秀》篇,原来是探讨两种表现手法的,但结合其它篇章来看,它实际上已经涉及到我国诗学的核心部分。《物色》篇有“皎白?星,一言穷理;参差沃若,两字连形。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这样高度概括艺术创作本质的重要论断,而所谓“隐以复意为工”,它所包含的深意正可与此相发明。艺术创作的“以少总多”与“以复意为工”深刻提示了中国艺术的最高追求。“隐之为体,义生为外”与后来我国诗论之讲究“言有尽而意无穷”,讲究言外之旨,讲究赋予艺术意象以生命的艺术意境,其间义理一脉相承,这正是我国古代诗论的核心。《文心雕龙》审美观对我国古代审美理论影响之巨,也由此可见一斑。

  说稹段男牡窳?返挠跋欤?派倏迪壬?崭栈菰?乙槐舅?退?娜?霾┦可?闲吹钠呤??蛴嘌缘摹段男牡窳?芯渴贰罚?渲卸浴段男牡窳?吩诠糯?拇?ァ⒂跋煲约袄??运?难芯孔髁耸?窒昃『途?实钠朗觯?杂谖颐墙?徊娇蒲У厝范ā段男牡窳?吩谑澜缑姥?飞系牡匚皇谴笥旭砸娴摹O蟆段男牡窳?氛庋?云淙?娑?羁痰睦砺刍菁昂笫来锴в嗄曛?玫模?肥挡⒉欢嗉??馐且患?芰瞬黄鸬氖隆N颐腔箍梢哉庋?谋冉希捍游航?剿危?笤即尤?兰偷绞??兰停?俏夜?难Ц叨确⒄梗?彩且浴段男牡窳?肺??返奈囊绽砺鄹叨确⒄故逼冢灰M?魍粒?章宥∪ナ篮螅?铀氖兰偷绞??兰偷那?曛校?分薜奈囊账枷牒兔姥?枷胧导噬鲜且黄?瞻祝ò⒗ツ撬沟摹渡裱Т笕?分兄挥幸恍┥⒓?拿姥Ч鄣悖??br>
  由此我又想起周扬老人在中国《文心雕龙》学会成立大会上的一段话:“特别是《文心雕龙》,在古文论中占有首屈一指的地位,它是中国古文论中内容最丰富、最有系统、最早的一部著作,在中国没有其他的文论著作可以与之相比。在外国,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当然比《文心雕龙》产生更早,他是欧洲美学思想的奠基者。古罗马则有贺拉斯的《诗艺》和朗吉纳斯的《论崇高》,都比《文心雕龙》早,但都不如《文心雕龙》完整绵密。……这样的著作在世界上是很稀有的。《文心雕龙》是一个典型,古代的典型,也可以说是世界各国研究文学美学理论最早的一个典型,它是世界水平的,是一部伟大的文艺、美学理论著作。”(《关于建设具有中国民族特点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问题》,《社会科学战线》1983年第4期)

  我曾有幸多次聆听过他的报告和谈话,惟独这一次讲到《文心雕龙》的时候,声音格外的激越,语气之间充满着自豪。
还有,就是充满着深沉的期盼。



  老人深沉期盼的是什么呢?

  他早在五十年代后期就提出建设有我们民族特色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体系的号召,一直身体力行到他最后一息。他特别期盼年轻一代的学者要“不畏艰难,勇敢负重”,把我国丰富的文论遗产整理好,研究好,以为建立新文艺科学的基石。对于《文心雕龙》,老人更是希望大家通力合作,首先要把它研究深透,然后把它完美地推向世界。世界文艺理论史、美学史上应有我们的一席之地。顺便说一句,尽快把《文心雕龙》推向世界,也早已成了国外众多理论家的迫切愿望。若干年以前,日本的一位研究西方古典文学的学者说过这样一段发自肺腑的话,值得我们深长思之:“我们无法忘记刚开始翻阅《文心雕龙》时所感到的惊讶。与之相比,亚里士多德的《诗学》,贺拉斯的《诗艺》等西欧古代文艺批评或文学理论著作顿时黯然失色。”

  我们今天在这里纪念刘勰《文心雕龙》成书一千五百周年,可以说是对老人期盼的响亮回答,也是要把《文心雕龙》研究步步推向深入的宣言。

  《宋书·刘秀之传》称刘秀之为“东莞莒人,刘穆之从兄子也,世居京口。”《刘穆之传》亦云“东莞莒人,汉齐悼惠王肥后也,世居京口。”那么,我们把至少曾祖辈就已“世居京口”的刘勰列为江苏的文化名人来纪念他,便是于史有据的了。

  刘勰年轻时就寄居定林寺,辅佐僧佑整理校定经藏,晚年与僧慧震一起整理佛经,以至圆寂,都在定林寺。据唐人许嵩《建康实录》记载,定林寺遗址就在独龙阜后冈上,始建于刘宋元嘉元年,是为下定林寺。元嘉十六年在下定林寺之西又建一寺,即为上定林寺,刘勰所居乃上定林寺。《文心雕龙》诞生于上定林寺,当属无疑。

  独龙阜即今明孝陵故址所在。今人在山川灵秀的独龙阜冈上建一供游人品茗憩息之处,名之曰“定林山庄”,庶几是对历史的一种深情回应了。郭老曾撰有“文心亭”碑文,如能在定林寺真址重树此碑,料想他老人家会颌首称许的吧。傲岸泉石,咀嚼文义的刘勰,一生长居南京达三十年之久,倘若泉下有知,他又会生出何种感慨呢?

[责任编辑 黄毓任]

[责任校对 徐乃为]

A Great Oriental classic which probes Elaborately into
“Writing with the whole heart”
——Into commemorating the 1500th anniversary of the
completing of Wen Xin Diao Long
by Shi Jiayi

[Abstract] It's difficult for us to check on the years of Liu Xie's birth and death. We can almost decide on the time when the book was completed, that is the last years of the Sonthern Qi Dynasty, about 1500 years ago. From the point of history of the world aesthetic, the accomplishment achieved by Wen Xin Diao Long is far superior to that of Poetics of Arstofle. However, it has less influence on the world than Poetics becuse of it's lateness in completing, fewness in being studied and ineffectiveness in being introduced. It's a great loss of our country's academic circles. So it falls to our lot to introduce oriental classics to the world.
[Key words] Liu Xie Wen Xin Diao Long Commemoration Study Introduce to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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