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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南开大学 石 锋 来源:http://202.113.234.165:6666/discuz/viewthread.php?tid=58&extra=page%3D1
一、 实验音系学的缘起
语音学和音系学最初都是自发的结合一体的,直到布拉格学派的特鲁别兹科伊(N. S. Trubetzkoy 1939)把语音学称为“言语行为的语音研究”,把音位学称为“语音系统的语音研究”。语音研究的分化曾经几乎势不两立。如丹麦的叶姆斯列夫(Hjelmslev)认为“音系行为涉及的模式和范畴是不受语音制约的。”而极端实证主义的斯科日特(Scripture)则针锋相对,企图创建“一门绝不依赖任何语言学概念的语音科学”。(王嘉龄1996)
国际语音学会主席拉德福吉得(P. Ladefoged 1982)在他的《语音学教程》(A Course in Phonetics)设立专章,提倡“语言学的语音学”(Linguistic Phonetics)。瑞典语音学家方特(G. Fant 1987)在第11届国际语音科学大会上的主题报告指出,“我们需要的是第五代的言语科学家”;美国语音学家欧哈拉(J. Ohala 1991)在第12届国际语音科学大会的主题报告以“语音学和音系学的总合”为题。呼吁语音学和音系学要重新携手,建立“总合音系学”(Integrative Phonology)。欧哈拉的意见具有相当代表性。美国语音学家M. Beckman和J. Kingston等从1987年以来多次召集会议研讨“实验室音系学”(Laboratory Phonology)。这表现了现代语音学家为语音学和音系学结合所做的努力。
中国的语音实验从刘复、赵元任、王力、白涤洲开始,到吴宗济、林焘、林茂灿、鲍怀翘、曹剑芬等语音学家的工作,一直是与具体的语言和方言研究密切相关的。语音学跟音系学的分离在汉语语音研究中并不严重,但是也有一定的影响。
在实践语音学和音系学的结合方面,海外有冯胜利的韵律构词和韵律句法研究、张洪明的连读变调研究、端木三的汉语音系研究;国内有王洪君的汉语非线性音系学及韵律层级研究、朱晓农的实验音韵学工作等。
石锋曾经通过对吴语浊音声母的分析探讨区别特征跟声学音征之间的对应关系(1983);尝试论述说明“语音层次”作为语音系统的基础(1990);按照林焘“语音教学要贯穿语言教学始终”的宏旨,认为应“把语音研究贯穿语言研究的全过程”。(1992)
本文所讲的实验音系学(Experimental Phonology)是跟上述“语言学的语音学”、“实验室音系学”和“总合音系学”的思想是一致的,也就是语音学跟音系学的结合。音系学应该是基于语音实验的音系研究,语音学应该是对于音系分析的量化描写。
Experimental Phonology可以译为实验音韵学,也可以译为实验音系学。我们所说的“音韵学”就是港台学者的“声韵学”,这里的“音系学”在港台学者那里则是“音韵学”。在术语使用上有一点错位。我们的实验音系学就是港台学者的实验音韵学。实验音系学是基于语音实验的音系学研究,也就是音系学分析的量化描写。数字化的音系学研究可以拓展和深化我们对语音性质和语言规律的认识。
实验音系学在学科分类上具有双重地位,既属于言语工程学,又属于语言学,是一门交叉学科。它在言语工程学和语言学两个学科中都是处于学科基础的位置。这种关系可以从图一中得到表现。
图一 实验音系学的学科地位
二、 语音实验与语音格局
每一种语言和方言都有各自的语音格局。语音格局是语音系统性的表现,包括的内容可以有语音的切分和定位特征,音位变体的类别和分布趋势,不同音位之间的相对表现和配列(phonotactics)关系等等。语音格局的分析可以用于音节内部的声、韵、调,也可以用于音节之间的协同发音和韵律特征的研究。各种语言和方言的语音格局都具有人类语言中的共同规律,也有着各自的个性特征。比较不同语言和方言的语音格局,具有语言类型学的意义。
语音格局(Sound Pattern)的观念很重要。格局是系统的表现形式。研究语音要着眼于语音格局。语音格局是语音学跟音系学的交汇点,是实验音系学的基础。
语音实验应该以语音格局为出发点、为基础;同时又是以语音格局为目的地、为归宿。随着人们对于语音的认识不断深入,语音实验的方法和语音数据的测算也不断改进。每一个人的发音自成系统。不同发音人的系统具有对应一致性。通过实验得到的数据经过相对化处理之后,才能显示出在语言研究中的意义。语言学中的数学关系都是相对的。实验数据要归一化、相对化、系统化。归一化的目的是相对化,使数据具有可比性、有统计意义,便于系统分析。我们的努力方向是在实验数据的基础上建立语言分析的结论,使分析过程可重复进行,分析结论可得到验证。
我们已经尝试通过语音实验的方法,对一些汉语方言中的声调格局和元音格局做了初步分析,取得了一定的收获。下面报告我们所做的部分工作。希望方家批评指正。
三、汉语声调格局分析
声调格局有广义和狭义的两种意义。广义的概念既包括静态的又包括动态的声调分析,如两字组、三字组、四字组的连读变调。狭义的概念只是静态的单字调的声调格局。一种语言或方言中全部单字调(citation form)构成一个特定的声调格局。这可以反映出不同语言(或方言)的个性特征。声调格局是声调系统的共时初始状态,包括声调的数目、声调的调层和调型以及它们的分布关系,是各种声调变化的基础形式。吴宗济认为,声调格局可以概括勾画出一种语言(或方言)的“调貌”,类似于地理学中不同地质区的“地貌”的意义。
把发音人全部声调的取样录音资料进行实验分析,每个声调平均选取若干测量点,得到每个测量点的平均音高数据。音高数据的相对化计算可以采用T值(石锋 1986)。T值计算公式如下
T=[(lg x – lg min)/ (lg max – lg min)]×5
这样得到的T值范围在0至5之间,可以跟五度值相对应。
在时长对音高的平面坐标图中,一种语言中的全部单字调以T值为依据画出调型曲线,就组成一个声调格局。使用南开大学计算机语音分析系统“桌上语音工作室”,可以自动把每个声调平均分出9个时点,测算数据,作出图型。(见图二)通常是在声调格局图中把时长归一化,也可以选择保留时长的差别。
图二、北京话的声调格局
图三、北京话声调格局对比图
图四、北京话声调的带状包络图
音高数据不是非T值莫属,也可用其他计算方法。T值方法的优点在于计算程序简便,具有普遍的可比性。利用T值可以把不同发音人的测量数值,不同语言(或方言)中的实验结果,以及不同作者在不同时期所作的研究资料,放在一起来对照分析。例如,刘复(1924)、白涤洲(1934)、林茂灿(1965)、石锋(1994)等学者先后分别对北京话的单字音声调进行了实验分析。每个人采用的实验手段和计算方法各不相同。我们对于各家的数据统一采用T值公式重新计算作图,使不同的实验结果之间具有了最大程度的可比性。(见图三)
在声调语言中,一个声调就是一个调位。在声调格局图中,调型曲线是依据实验数据的平均值得出的,应该看作为一条带状包络的中线或主线。每一声调所占据的是一条带状的空间。(见图四)
弯头和降尾是声调之间的过渡段,表现发音中声带自然调节的过程。声调主要是由韵母负载。我们可以参照韵母的时长来判定弯头和降尾的取舍,得出声调的调型段。调型段又可划分为调头、调干、调尾,各占三分之一。这里要特别加以注意,调头不是弯头,调尾也不是降尾,它们各是调型段的一部分。
声调在上升和下降时,调型段常出现凹或凸的特征,这很容易跟曲折调相混淆。我们通常把出现在调头和调尾的弯曲看作凹或凸的特征;出现在调干的弯曲看作曲折调的表现。例如,北京话阳平调头出现的弯曲是凹特征的表现;上声调干出现的弯曲就是一个曲折调了。
四、汉语元音格局分析
1、 元音格局和元音的层级
本文所分析的元音格局是主要元音的格局。元音格局是元音系统性的表现,包括的内容可以有元音的定位特征,内部变体的表现,整体的分布关系等等。
依据主要元音跟韵母中其他成分的组合关系,可以划分出不同的层级:出现在单韵母中的元音是一级元音;能够带韵头的元音是二级元音;能够带韵尾的元音是三级元音;既能带韵头也能带韵尾的元音是四级元音。一个元音在同一语言或方言中可以出现在不同层级中。同一层级上各个元音的分布格局简单明了,易于分析。同一个元音在不同的层级上具有不同的相对关系和分布特征,显示出语音的结构层次。其中,一级元音是基础格局,具有典型的代表性。
一级元音和二级元音同属无韵尾类别,一级为开口,二级为齐、合、撮口;三级元音和四级元音同属有韵尾类别,三级为开口,四级为齐、合、撮口。可以根据不同的韵尾再行分类:a)元音韵尾;b)鼻音韵尾;c)塞音韵尾。
2、声学元音图和元音格局图
利用实验测得元音的共振峰频率,可以绘制声学元音图,又叫声位图。以线性标度的第一共振峰(F1)频率为y轴坐标,以对数标度的第二共振峰(F2)频率为x轴坐标,坐标零点设在右上角。每一个单元音都可以在图上得出一个代表点。用画圈的办法来表示元音音位的分布范围,可以直观地考察同一元音音位内部变体的表现,以及不同元音之间的相对关系。
声学元音图跟生理舌位图在相对位置上大致对应。舌位高低跟F1成负相关。舌位越高,F1就越低。舌位前后跟F2成正相关。舌位越靠前,F2就越高。另外,F2跟唇形圆展也有关系。圆唇作用可以使F2降低一些。第三共振峰(F3)跟卷舌相联系。舌尖越上翘, F3就越下降,造成第二、三共振峰接近。第三共振峰(F3)的数据也可以测量出来作为参考。
一种语言或方言中所出现的元音并不是都可以进入元音格局。例如:北京话中元音 []和 []做单韵母时只出现在象声词、语气词和叹词中,属于边际音。北京话的儿化韵属于派生音,就是基础音在一定条件下发生的局部音变现象。(王洪君 1999)元音格局的分析以基础音为依据。边际音和派生音跟基础音不在同一层面, 应另行考虑。另外,唇音声母后面的元音 []因唇化作用的影响,实际发音是带有韵头的[],不属一级元音。因此,北京话的一级元音就是/ ,, , ,,,  /七个。图五就是用“桌上语音工作室”自动测算作出的北京话的一级元音图。(石锋 2002)
尽管不同的人所发的同一个元音共振峰的频率不同,但是每个人所发的各个元音在声学元音图上的相对位置基本上是稳定的。人的大脑正是以这种相对位置为背景来感知语音的。(M. Joos 1948)
元音相对化的分析可以采用V值计算。先把共振峰Hz单位换算为Bark,再用以下V值公式:
V1=[(B1x -B1min)/(B1max -B1min)] ×100
V2=[(B2x -B2min)/(B2max -B2min)] ×100
计算V值的思路跟T值相类似:T值只是一维音高的相对化,时长做了归一化;V值是F1和F2的二维相对化。可以把元音分布区域设为一个正方形,一种语言中的每个元音都在其中以V值表现为一个点,构成元音格局图。图六就是利用V值计算作出的北京话一级元音格局图。
图五、北京话的一级元音声位图
图六、北京话一级元音格局图
3、北京话元音格局分析的收获
北京话元音格局中,每一层级都有高、中、低三种元音。不同元音音位之间的相对位置在总体上是一种有序的平衡分布。其中,顶点元音分布比较集中;中元音//有较强的游移性。//为一级元音时大体是从[][]之间到[]的滑移,动程距离接近复合元音。//为二级元音时因介音的不同而发生音位分离现象。这在教学和研究中要特别加以注意。
介音和韵尾都会影响元音的发音,造成音位变体的分布差异。在对元音舌位高低的影响中,介音的作用大于韵尾;在对元音舌位前后的影响中,韵尾的作用大于介音。图七中,元音变体的分布首先是按照韵尾的前后分成前后两大片,每一片内部再依据韵头i、y、u 的次序从前向后排列。显然,韵尾的作用在韵头之上。
图七、北京话四级元音声位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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