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学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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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夏紹堯

詞的定義
前人對詞的定義有很多不同的解釋。《說文解字》：「詞，意內而言外
也。」這是指文章中詞句的詞，而非詞曲的詞。也有人引此義來解釋詞
曲的詞，那是不正確的，因《說文解字》是漢人許慎撰，那時還沒有詞
曲的詞。也有人稱詞為詩餘，此說也很牽強，汪森《詞綜序》中云：「
古詩之於樂府，近體之於詞，分鑣並馳，非有先後，謂詩降為詞，以詞
為詩之餘，殆非通論也。」也有人稱詞為長短句，但詩也有長短句者，
詞也有非長短句者，故長短句也不是詞的正確定義。另有人稱詞為樂府
，詞雖一度入樂歌唱，可以說是樂府的一種，但已有古樂府、近體樂府
等存在，以樂府混稱，並不適當；詞的曲譜及唱法失傳後，後人依調所
填的詞尤不宜稱為樂府。筆者對詞妄擬的解釋是：「詞是韻文的一種，
由近體樂府演變而來，原包括入樂歌唱的曲譜與歌詞；曲興而詞的唱法
失傳後，祗剩下調名與歌詞，成為純韻文的一種。」

詞的源流
詞的起源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說起源於近體詩中的律絕詩，另一種是起
源於近體樂府。兩種說法都是對的，單以詞的文字部分（歌詞）來說，
可以說它起源於律絕詩，王國維《人間詞話》云：「古詩敝而有律絕，
律絕敝而有詞。瑞鷓鴣是七律體、玉樓春即七古體、楊柳枝即七絕體、
生查子即五律體、故稱詞為詩餘。」說詞由樂府而來是指詞的歌詞和歌
譜合併歌唱而言，當然也是正確的。秦士奇《草堂詩餘序》云：「夫詩
亡而餘騷賦，騷賦變而為樂府，樂府缺而餘詞曲。」又《全唐詩》云；
「唐人樂府元用律絕等詩雜和聲歌之，其並和聲作實字，長短其句以就
曲拍者為填詞。」又《朱子語類》云：「古樂府只是詩，中間卻添許多
泛聲，後來人怕失了那泛聲，逐一聲填一個實字，遂成長短句（詞）。
」又胡適《詞的起源》云：「唐代的樂府歌詞先是和樂曲分離的，詩人
自作律絕詩，而樂工伶人譜為樂歌；中唐以後，歌詞與樂曲漸漸接近，
詩人取現成的樂曲依其曲拍，作為歌詞，遂成長短句（詞）。」以上各
家都是說詞起源於樂府，自然是指唐人的近體樂府，也就是唐人入樂的
近體律絕詩，所以我認為兩說都是對的。但我也認為《朱子語類》中加
泛聲，再將泛聲改為實字而成長短句（詞）的說法尤為正確。可能的原
因應是伶人及樂工覺得整齊的詩句唱起來不甚和諧之故。

依以上各說推測，詞應起源於八世紀晚期至九世紀早中期這一段時間內
的唐人近體樂府（律絕詩）。當時製譜的樂工也許覺得近體詩加泛聲比
較好聽，很可能是請文人將泛聲部分改為實字加在詩裡而成長短句的詞
。先將民歌歌詞改為詩再入樂歌唱的是中唐白居易的「柳枝詞」及劉禹
錫的「竹枝詞」，二者都列在詞調內，所以他們二人也許可以說是詞的
始祖。至晚唐的溫庭蘊、韋莊才能算是真正的詞人。至於梁武帝的「江
南弄」，陳後主的「玉樹後庭花」，李白的「憶秦娥」及「菩薩蠻」
（至今收在詞譜內）都還不是詞，而是當時的樂府歌詞或變體詩。至於
詞的源流則應是：起於中唐，興於五代，盛於北宋，體備於南宋，元曲
起而衰，晦暗於明，復興於清。

詞的調與體
詞有十二宮，七十二調，並稱為八十四宮調，約與現代音樂中的音符相
同。因詞的唱法久已失傳，現在不再重視其宮調的區分。詞自《草堂詩
餘》開始有小令，中調，長調之分。通常指五十八字以下為小令，五十
九至九十字為中調，九十字以上為長調。實際上以字數區分詞的長短並
無意義，例如某詞為五十八字，是小令；某詞為五十九字，是中調，二
詞祗差一字，有何區別？清《欽定詞譜》收詞八百二十六調，二千三百
零六體。明萬樹《詞律》收詞六百六十調，一千一百八十體；徐本立拾
遺一百六十五調，四百九十五體；杜文瀾補遺五十調；合計八百七十五
調，一千六有七十五體。欽定譜較萬譜調略少而體稍多，萬譜則反此。
所以詞調的總數，我們可以說大約是九百調，兩千四百體。正如我們說
詩三百篇，而實際上是三百零五篇一樣。調是指詞調的牌名而言，體是
指詞調牌名相同，而字數略異、或用韻不同、或詞句長短不一而另成一
體之謂。現今通用的簡單詞譜為清舒夢蘭所編的《白香詞譜》，僅收一
百調，無不同之體，版本甚多，良莠不齊，以每字均注有平仄者為佳；
有些版本還附有詞韻，當然更好。

初學詞的人，無須《欽定詞譜》或《詞律》，但至少應有一本版本較好
的《白香詞譜》。現在報刊雜誌上刊出的詞，有些是按照詞譜中規中矩
所填，有些卻是離譜。我說的「離譜」是指手頭也許沒有詞譜，而是從
國文課本或詞選上背熟幾首古人有名的詞，再模仿去填，例如李後主的
「浪淘沙」、「虞美人」，蘇東坡的「水調歌頭」，岳飛的「滿江紅」
等。這種方法很危險，若對聲韻已有基礎，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若對
聲韻沒有基礎，很可能錯誤百出，貽笑大方，還是有一本詞譜，控譜填
詞，比較可靠。?

詞的聲韻
詞的唱法雖已失傳，但仍須講求聲韻。所謂聲即四聲。詩詞中的四聲，
只論平仄，上下平聲均為平，上、去、入三聲均為仄。詞的平仄，較詩
嚴格，因詩句整齊，變化較少，且有所謂一、三、五不論，二、四、六
分明的習慣法則；詞則句法長短不一，每調每句都有一定的程式，除詞
譜注有平仄不拘之字外，其餘均須按譜用字，不可更改，故稱填詞。

晚唐詩人填詞原無所謂詞韻，當時均用詩韻填詞。至朱希真作「應制詞
韻十六條（失傳）」，才為詞韻之濫觴。宋紹興年間的菉斐軒《詞林要
韻》是最早的正式詞韻。以後先後有沈謙的《詞韻略》，李漁的《詞韻
》，胡文煥的《文會堂詞韻》，吳烺的《學宋齋詞韻》，戈載的《詞林
正韻》問世。今人填詞，多本沈韻。沈韻用平水韻韻部，平、上、去三
聲分十四部，入聲分五部，共十九部。戈韻用廣韻韻部，平、上、去三
聲分十四部，入聲分八部，共二十二部。因為今人作詩都用平水韻，而
沈氏詞韻是依平水韻分部，所以現在填詞也多用沈韻。戈韻是用廣韻韻
部分部，現在不用廣韻作詩，所以填詞也不用戈韻。

填詞用韻，大抵平聲獨押，上、去通押，入聲不與平、上、去通押。填
詞不必專備沈氏《詞韻略》，祗須有一分沈氏詞韻分部表，依表上的分
部查詩韻（平水韻）找字押韻即可。有些《白香詞譜》的版本後附有沈
氏詞韻各韻部用字表，找到所需之字押韻即可。但所附的詞韻祗有單字
，沒有成語；如要找成語，仍須查詩韻。

詞的意境
意境是一個抽象名詞，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前人對意境有很多不同的
說法，張炎稱意趣，嚴滄浪稱興趣，王阮亭稱神韻，王國維稱境界。五
十年前我想到一個醫學上的名詞或者可以替代王國維所說的境界，這個
字是consciousness，譯作意識狀態，即精神對感覺的印象所發生的反應
，我把它改譯作意識境界，用它的簡稱意境二字來替代王國維所說的境
界，想不到歪打正著，現在已普遍應用在詩詞上。王國維《人間詞話》
云：「境非獨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
物、真感情者謂之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舉簡單的例子來說，聽名
歌星的磁碟和聽名歌星演唱，或看風景照片和觀賞風景，有什麼不同？
一在有隔，一在無隔；有隔就是無意境，無隔就是有意境。

隔與不隔，有無意境，應用在詩詞上時，很難解釋，完全要靠心領神會
才能明了。例如陶淵明寫田園詩，謝靈運寫山水詩，從字裡行間看得出
真情實景，就是不隔、有意境。又如讀李後主的詞，詞中有血有淚、有
喜、怒、哀、樂的真情感，就是不隔、有意境。再如溫庭蘊（晚唐詩人
及早期詞人）的五言詩「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十個字寫出一幅
「初冬鄉村雞鳴早看天」的風情畫，如用語體文來描寫，一百字也未必
能寫出這幅景像，也是不隔、有意境。以此類推，就可體會出什麼是意
境了。

本文節錄自拙著《詞學漫談》

[ 本贴由 资料员 于 2004-2-6  23:40 最后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