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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日报》专副刊-满庭芳-第15版〔广州〕陈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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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广州生活了二十多年,却不敢说自己是广州人。先说它的语言吧,如果不是土生土长在这里,光是要听懂它,没个三年五载的,你想都不要想,更别说张口了。电视上那些讲相声学广州人说普通话的,更是连门都没摸着,让人觉得除了滑稽就没别的了。广州话让听不懂广州话的兄弟姐妹们恨得牙痒痒的,急起来只好骂一声“鸟语”了事。说学广州话比学外语还难,这恐怕不是危言耸听。还有广州人的吃,都说吃在广州,这是一点都没错的。有一句戏言说“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上站的除了四条腿的凳子,广州人没什么不吃的”,此话略有一些夸张,基本还是属实的。就是非典最猖狂的那些日子里,也没挡住广州人的吃,听说北京城里连盒饭都买不到了,广州食肆也仍然是人头攒动,不是广州人不怕死,实在是广州人太爱吃了。广州人可以居无竹,行无车,衣不修边幅,却不可以一日食无鲜,特别是广州人的老火靓汤,滑而不腻,补而不燥,夏天祛湿清火,冬天行血旺气,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啊!
广州这个城市,不傲慢,不矫情,大情大性,纯朴实在,是一个充满了世俗欢乐的地方。广州人乐也享得,苦也吃得,动可叱咤风云,静可随遇而安。也有史书将广州称为“南蛮之地”,是为未开化之疆土也。孰不知,中国近现代之开放与革命,皆从此地开始。一个“蛮”字,尽得穗人骨血之精髓。外驱鞑虏,有三元里抗英的长矛大刀,内摧强权,有黄埔军校的青春热血和北伐战争的长枪洋炮,改革开放,又成了中国最先富起来的地区之一。记得有篇文章曾以笑谑的口气调侃北伐战争时期的广州人,说广州人发起蛮气来,呼啸着扛起枪就望北而去,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而革命失败了,广州人也不会呼天抢地,他们倒拖着枪回到故里,茶照喝,生意照做,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不大看得到他们牢骚满腹的样子。广州这个地方啊,真不是一个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地方,你说它是一个很世俗的地方吧,它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谁能不为之动容?说它充满了浪漫情调吧,它又是个很务实的地方。如果一大帮人凑在一起,广州人肯定不如北京人能侃,也肯定不像上海人那么文绉绉,但广州人肯定是最纯朴随和、最没有花拳绣腿的那一位。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北京的一位高人在和广州人对碰了三大碗广东米酒后吐的真言。
广州地处沿海,没有高山峻岭,它从宋代起就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之一,成为连接沿海与内地、中国与西方的一条纽带。也许正是大海的宽阔无边造就了广州人豁达宽广的胸怀吧,广州这个最富有地方色彩的地方,成了一个最能容纳八方来客的地方,据说广州现在的常住人口,本地人与外地人的比例是1:1,甚至有外地人超过本地人的趋势。你在广州的大街上转,用普通话交流是完全没有一点问题的,一来是外地人多,二来是广州人哪怕把普通话说得歪瓜裂枣也不会不好意思。还有绝的,广州的出租车司机,在改革开放之初,百分百的是广州本地人,现在,百分之七十是外地司机,远的来自东北新疆,近的来自附近省份,我乘出租车,百分之九十碰上的是外地司机,外地司机杀进广州,常常一下子分不清东西南北,广州人就会很耐心地用他们歪瓜裂枣的普通话给司机指路,然后以皆大欢喜结束一段旅程。
最近,广州公选局级干部,上线的有近一半是外地人,如果不算出生地只算籍贯,那恐怕一多半是外地人。广州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新的移民城市,新移民们很快就可以与本地人打成一片,在这块土地上安居乐业。我家楼下有一对河南来的夫妇,以收卖报纸废品为生,居民们堆积的报纸废品多了,在楼上喊一声,他们就会上楼来收购,价钱也给得很公道,有一段时间,只有男人在干活,不见了女人,问起来,原来是回家乡生孩子去了,大家就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转过年不久,女人又回来了,怀里抱了个小娃娃,引得街坊邻里围着嘘寒问暖。
我们还是拿吃的来说吧,你如果不爱吃粤菜,你完全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吃东北菜、川菜、上海菜、新疆菜和随便全国任何一个省份的菜的地方,还有无数说不清的外国菜馆,广州人对这些菜也是来者不拒,不要以为进入这些餐馆的都是外地人,恰好相反,那里面的声音也以“鸟语”居多,充分体现了广州人时刻“将吃进行到底”的精神。当然广州人绝不是饭桶,曾在一个看起来经营得盆满钵满的日本料理馆吃饭,服务员都用日语跟客人们打招呼,问起来,方知道这里的老板并非日本人,而是货真价实地地道道的广州土著。都说美国的纽约是全世界各民族的大熔炉,广州与之相比,也不逊色。
曾有媒体做过一个问卷调查,让读者形容一下对北京、上海、广州这3个中国最发达城市的印象,我记得结果好像是说,北京是最政治化的城市,上海是最商业化的城市,广州呢,是一个最让人说不清的城市,要我说呢,我会说,广州是一个最有活力、最宽容的城市,虚怀若谷,有容乃大,这就是广州的品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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