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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的桃李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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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7 23:26: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李  纯
http://www.spark.com.cn/cyn/0206a/18.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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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坛上,有不少人是少年成名、一炮打响的,而张者不是,他“曲线救国”,等了很多年……


张者坐在我面前。三年前我们在北大就认识了,我们的相识有点儿像小说故事。不过那时并不知道他写小说,那时候只知道他叫张波。张者看上去还是那样,穿深色的衣服,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当然这种笑不是那种见谁都掏心窝的笑,他的笑在热情之中透着精明和冷静。

他是个作家,他的脸庞和名字也许你还不熟悉,不过,在2001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中,他的中篇小说《唱歌》挤进了众多名家之中,第一名是方方的《奔跑的火光》,第三名是毕飞宇的《玉米》,第二名就是他。短短的一年多里,他在《收获》《人民文学》《十月》《大家》等全国一流大刊发表了中篇小说七部,其中五个头条,每一部都被转载。

在文坛上,有不少人是少年成名、一炮打响的,而张者不是,他“曲线救国”,等了很多年……



那些年少时的梦啊



8岁的张者背着一包20斤的猪油上了西行的列车。

老家在河南,他在外公外婆的照料下长大,爸爸妈妈的模样儿早就模糊了,只记得他们在遥远的新疆遥远的阿克苏。爸爸妈妈来信说:“这儿副食品特别少,吃不到鸡蛋,吃不到猪油……”

张者从小就喜欢听故事,听到“四郎探母”的故事,他也要去探望自己的爹娘,舅舅只好在他兜儿里塞了一张纸条,写明这孩子的姓名、地址,“如有拾获,恳请归还。”

除了背上背的,张者左手拎着一包熟鸡蛋,右手拎着一包连环画。三包东西是最金贵的行囊,特别是小人书,张者虽然不识什么字儿,但小人书里装满了这个男孩儿的梦想。

这一路没有遇到猖獗的人贩子,没有遇到汹涌的人流,只是下火车的时候,张者傻了眼,来接他的母亲不见踪影,错过了。对于一个生活在中原腹地、只通过小人书了解世界的孩子来说,眼前的景象太陌生太奇特了。梳着长长的大辫子、有着乌溜溜大眼睛的新疆姑娘,他不觉得美;而身材健壮、腰间挎着短刀的维吾尔小伙子让他害怕。他只想尽快找到爸爸妈妈。

火车站边停着一辆开往“阿克苏”的汽车,张者奔了过去,喊一声:“叔叔!”“什么事?”“我爸爸妈妈在阿克苏,您能把我带到那儿去吗?”

看着叔叔的表情,似乎不怎么乐意,他把20斤猪油毕恭毕敬地献上去:“叔叔,我不白搭您的车,这个送给您……”

原以为叔叔会喜笑颜开,没想到那个维吾尔小伙儿看看东西,闻了闻,浓眉倒竖,哇呀呀拔出了短刀。8岁的张者撒腿就跑,不明白怎会惹来“杀身之祸”?直到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他才慌张地投诉:“叔叔,有人要杀我!”

“救星”米叔叔往后一看,笑道:“哪里有人追你?”原来人家吓唬吓唬他而已!听他说完经过,米叔叔说:“你送维吾尔族老乡猪油,不杀你才怪呢!”那包千辛万苦带过来的猪油早就被扔到了一边。米叔叔捡起猪油说,“这东西对维吾尔族老乡来说是臭狗屎,对我们来说可是宝贝。”

就这样有惊无险,被米叔叔送到了父母身边。离开火车站的时候,张者还回头望望,呼了一口气,有一点点“劫后余生”的感觉,小人书绝对不能丢了,绝对不能。

就是那些小人书陪张者在新疆长大,在蓝蓝的天底下看,在乌溜溜的山坡上看。高中时,因为一篇文章得到表扬,他宣布:“我的理想是当一个作家。”

这个理想遭到了同学们的嘲笑。今天,把作家当作理想的孩子们也会被嘲笑,因为作家清贫,因为不切实际,因为浮躁的风气席卷了文坛,因为沉沦和堕落堂而皇之地出头露面……那时候嘲笑的动机恰恰相反:“就你?你能成吗?作家是那么好当的?”作家是天边的一轮明月,是美丽草原上的白马,是帐篷外温馨的篝火,凭他,张者,作家,哼?



像朵不肯凋零的花



后来张者还真考上了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写诗歌、写小说、写剧本,混上了文学社的负责人,最让同社人“咬牙切齿”的是这小子一点儿也不用为生活操心——他的爸爸成了包工头,钱源源不断地寄过来。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四年的大学生活结束后,春风得意的张者带着他花枝招展的女朋友,不疾不徐地回新疆了。张者家已和过去大为不同了,修起了大院子,院子里钢筋、水泥凌乱地堆放得像个小山,停着汽车、搅拌机、龙门架。

张者见院子正中央站着很久没见的妹妹。妹妹看见他,不打招呼一扭身进了里屋。张者正感奇怪,妈妈出来了,袖子上戴着黑纱,妈妈哭着说:“你爸爸不在了!”

怎么可能呢?爸爸,爸爸!那个精明能干、正值壮年的爸爸,那个承包了装修队、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爸爸,那个他打算倚靠一辈子的大树……怎么可能呢?

妈妈含泪告诉他:“你不是来信说要带女朋友回家吗?你爸高兴啊,开着车到处买东西,谁知道乐极生悲啊,车祸发生了。你爸临终之前,很想见你一面,家里给学校打电话,老师说早就出发了……”

父亲睁着眼盼他回来的时候,他正举着照相机游山玩儿水呢。悔啊,8岁那年见到父亲时,父亲正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牛棚里,他失望透了:这个男人怎么看都像个劳改犯,不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后来,父子关系一直平淡得很,在好长时间里,父亲在他心中相当于一个钱柜。

可是,残酷的现实不肯给他多点儿时间,妈妈又含着眼泪,告诉他第二个坏消息:“追债的都已经上门了!你爸死之前,还欠人家钢筋、水泥货款。还有好多公司欠你爸的钱,可是人走茶凉,谁还会认这笔账?”张者懵了,他问:“咱家欠别人多少钱?”

数字很惊人:“大概,大概40多万吧!”

40多万!这笔钱搁在现在也不是小数目,更何况那时是1988年!现实的大棒把这个青年人打得晕头转向,毕业之前他做过很多梦,那些梦是以丰厚的经济条件作为基础的,他要全心全意做文学青年,清谈、饮酒、举觞白眼望青天、脱帽露顶王公前……呜呼,那些没有根基、飘在半空中的梦。

张者哭了。

女友偷偷地捅了捅他:“如果你这样,你们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办?”

他忽然清醒过来,母亲、年幼的弟妹、年迈的外公,在父亲离开之后,张者成了家里惟一主事的男人!

张者马上和家人着手准备对策:对于那些欠债的公司,他“派出”了母亲和妹妹,去要债。不给的话我孤儿寡母就吃你的用你的看你怎么办?

张者接下来就跟做会计的外公商量,把家里的私人存款转移,然后一个个给债主打电话,说:“大叔大哥请到我家来开个会。”

会上,他一改平日的嘻嘻哈哈,言词恳切地跟大家说:“请放心,我父亲的钱是一定要还给大家的,只不过是早还迟还的问题。我是张家的老大,请相信我。”就是这句“我是张家的老大”,债主们还真吃了一颗定心丸。

后来当债主又来要债时,张者说:“我爸欠你们的钱是公司欠的,和我们家无关。而公司是有主管部门的,你们应当先找主管部门。然后公司申请破产,清理债务。”那时候还没有真正的私营企业,既便私人成立公司也要找个国家单位挂靠。张者“钻”了政策的“空子”。

这件事上,使张者认识到有两点非常重要:一个是经济基础太重要了,不管你是不是想当诗人、小说家、记者……热情和空想换不来粮食和蔬菜;第二,法律很重要,那时候幸亏他有点儿法律意识,要不然债主连屋顶上的瓦都要揭下来。

于是,他决定把文学的理想暂时封藏,什么时候再圆这个梦他不知道。就像告别纯真时代的恋人一样,他依依不舍告别了文学梦。他见过很多人打着“理想”的名义,不敢面对现实生活,三餐不济,衣食不周,家人稍有埋怨,就摆出愤世嫉俗的模样,说:“你们这些俗人,懂得什么?”张者不要做这样的人。这个社会不缺少作家,但母亲的儿子、弟妹的兄长只有一个。

张者去重庆的一家杂志社应聘做起了记者,他采访社会新闻、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和老百姓话家常,他也拉广告、拉业务。他坦然告诉我,那几年时间里,他挣了不少钱,买了车子和房子,在那个年代的山城重庆,已经相当出色了。杂志社的规模也扩大了,在先前的基础上又增加了编辑部和广告部。张者坐镇重庆,指挥记者们去全国各地跑新闻,指挥业务员四处拉广告。

一张张点钞票时,张者觉得满身铜臭味又有什么不对,这些是给妈妈的,这些是给弟妹上学的,这些是老婆本……他心满意足地微笑了。



在校园里织一张网



等到钱挣得差不多的时候,张者要实现第二个计划了。1999年张者成为北京大学法律系的研究生,未名湖边又多了一个怪人,这个人左手捧一本法律教科书,右手捧一本文学选刊。

即使在读着冰冷的理性的法律,又哪能平静下来?校园是个大舞台,有人怀抱爱人歌唱天堂,有人在饥饿和精神困境中彷徨。张者动了念头,他要织一张网,把支离破碎的、飘浮在空气中的东西都编织进一张网里。

“张者,你知道那桩谋杀案吗?”

1999年的一天,一桩校园里的谋杀案被炒得沸沸扬扬。一个博士生杀死了比他低一级的博士生,两人是室友,冰凉的夜里一个冲另一个举起了哑铃。杀人者把尸体扔到宿舍楼下,然后在阳台的栏杆上久久徘徊。围观的同学们闻声而来,有人高声喊:“你别跳,你还是自首吧,自首还有一条活路!”杀人者终究还是从阳台上跳了下来。

“不知道是什么使他绝望、残忍与疯狂?”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要杀死他?”

“谁知道呢,是爱情吧,是学业压力吧……”

同学们哈哈大笑着,走向了食堂,只有张者端饭盆的手里渗出了汗珠。不会这么简单这么肤浅吧!于是,在他的中篇小说《消灭》里,有了自己的解释。我问他怎么去把握人物的心理,包括那些变态的杀人狂的心理?他说:“这就是作家的本事了,一写起东西来,就能化身千万。”在创作的过程中,张者体验一次航行,这次航行不是从河南到新疆,不是从新疆到重庆,也不是从重庆到北京,而是要深入到人性最幽暗最琐碎的甬道。

1998年,张者开始写长篇小说《桃李》,桃李既指代校园,又指代欲望。

写稿之前,张者先做一回“垃圾桶”,看新闻、读小报,看肥皂剧、垃圾片……不管是什么,统统用来刺激他的大脑。然后呢,他躺在床上构思。奇怪,那张窄小的、简陋的床成了他灵感的来源。他总是苦苦思考小说的第一句。“第一句重要啊,它定下了整部小说的基调,是整张网的主线。”对他而言,找到了第一句,就好似在幽暗的灯光下瞥见了蚕丝姑娘的手。

找到了第一句,张者就会拉着蚕丝姑娘的手不放,然后织一张大网。他理想中《桃李》的结构就是一张大网,一个导师引领着一群学生,枝枝蔓蔓,衍生出无数小故事,理想中的语言就是一匹闪闪发光的丝绸,流动舒展。

写作的过程中几乎是封闭的,不见人、不喝酒、不上课、不赴约、不刮胡子……最要紧的关头张者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一写就是一个星期。他蓬头垢面,素材就像煮好的稀粥,汩汩地从心窝里溢出来。每天平均写3000字,第二天把头一天的3000字进行修改和梳理,又刷刷写下3000或者更多的文字。作为社会人的张者和作为小说家的张者是不同的,写作时,他意气用事、率性而为,如果看过金庸小说的《侠客行》,你肯定知道里面有两个使者,一个赏善,一个罚恶,张者喜欢做这样的使者,所以在《唱歌》里,他安排了那个玩弄法律于股掌之间的教授被情人杀死。

不写作的时候,张者是完完全全的社会人。他自个儿联系书商谈版权,和影视公司讨价还价,找那些任意“转载”文章的人索要稿费……他丁是丁卯是卯,绝不忸怩心软,掐指一算,《唱歌》在《收获》发表后,被多家选刊转载,一个几万字的中篇挣了一两万,这个钱和拉广告赚来的钱不一样,让他更有成就感。

2002年春天,在北大国际中心,张者说如果读博,他要再读中文,反反复复的,还是离不开文学。背过债,还过债,兜那么大个圈子,张者绕了很长的一段路终于看到——当年栽下的桃树李树,在这个春天,隐隐约约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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